柳云诗抿着唇,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顾璟舟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她,她神色中出现的动摇和纠结,让他的心一沉,四肢百骸都滋生出绵长的痛苦和嫉妒。
他恨季辞,恨迫害柳家的凶手,恨所有让她吃苦的人,但他最恨的还是自己。
恨自己回来得迟了。
胸腔中情绪在剧烈翻涌,每一寸骨头每一滴血液都似乎在叫嚣着,让他如凌迟般难受。
但他现在,更害怕她会崩溃。
他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压下酸涩轻轻安抚她,“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柳云诗木讷地回头看他,半晌,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要碎掉:
“南砚,我想亲眼看着他醒来,好不好?”
第37章
顾璟舟一愣,复杂的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半晌,敛了眸,嗓音犯浑,“好。”
本来出了这种事,他也不可能一走了之,本想着先将她送回顾家的,不过她既然执意要留下,刚好他还可以陪着她。
柳云诗和顾璟舟跟着季辞一道去了正厅。
在路上的时候,顾璟舟频频侧目,却见那小姑娘面色惨白,魂不守舍,连走了岔路都没发现。
他咬了咬牙,将走远的她又拽了回来。
陈深并未让人阻止两人,这件事情他从始至终都看在眼里,谁是谁非并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
他将二人带到花厅,让下人上了茶就去寝房照顾季辞去了。
方才的嘈杂回落后,留下一室空寂,似乎房中的温度都跟着降了下来。
潮湿的雨雾弥漫,落在皮肤上有种黏黏答答的湿冷感,像是此刻捋不清头绪的纷乱。
直到柳云诗的手中被塞进来一杯热茶,她才回过神来,垂首不敢看他,兀自捧着茶杯。
顾璟舟站在她对面,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她看。
少女的指甲圆润粉嫩,像贝壳一样精致,裹在葱白的指尖上,被热茶熨出微微的红,就像她掩在氤氲的热气后泛红的眼尾一样。
她从前便十分爱哭。
她一哭顾璟舟就觉得心疼,总是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的眼泪会为另一个男人而落。
柳云诗心中乱成了一团,根本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能小心翼翼地沉默着。
察觉他如有实质的视线,她连呼吸都刻意收紧了,天真地试图将自己隐藏,逃避现在的局面。
顾璟舟沉默地看t了她许久,走到她身边蹲下去,宽厚的掌心贴上她的脸颊,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眼泪抹去。
“我活着回来了,诗诗,你不该先给我一个拥抱么?”
柳云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蹿起一阵尖利的疼。
她缓缓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心尖猛地颤了颤。
少年的灼热和赤诚全都包裹在这一眼的对视中,化作丝丝暖意浸入她的骨血,皮肤上那种黏腻的湿冷感陡然一空。
柳云诗抿着唇,用视线缓慢抚摸过他的脸颊。
他好像瘦了点,五官更立体了,比从前还要好看。
皮肤倒是没有黑多少,只是眼角多了一颗豌豆大小的疤,淡红色,像一颗泪痣。
房间的光黯,照出了他健硕的身形轮廓,长颈,直肩阔背,年轻的躯体带着棱角和野性。
眼前带了几分成熟的男人,同从前那个笑着抱住她不肯撒手的少年,慢慢交叠、重合。
柳云诗鼻头猛地冲上一股酸意,倾身上前,一把环住了他。
瓷器摔碎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破开沉默的一把锋利的箭,压抑许久的姑娘在他怀中放声大哭了起来。
她像个在外面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看到了最亲近的人,再也不想掩饰自己的难过。
顾璟舟心疼得心脏像是要四分五裂开来。
他紧紧抱住她,又离开些替她擦着眼泪,接着又重新将她抱进怀中,慌慌张张地不知所措。
听着她委屈的哭声,一贯冷硬桀骜的男人哽咽到几近失声:
“是我、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诗诗,是你的南砚不好……”
柳云诗咬着唇,破碎的哭腔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溢出,她轻轻摇头,发不出一个音节。
只有不断滑落的眼泪,濡湿顾璟舟肩头黑色的衣料。
哭了好半晌,她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一抽一抽地从他怀中出来。
释放过后心情舒缓了许多。
她吸了吸鼻子,“南砚。”
这是见面后柳云诗第二次叫他,软糯的腔调夹着鼻音,好似将千万种情绪灌注在这两个字当中。
顾璟舟腮骨楞起,强忍着吻她的冲动,“我在。”
柳云诗在他身上细细打量了一圈,视线落在他腰胯处的那一片深色,蹙眉担忧道:
“你的伤口还没包扎。”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顾璟舟眼底浮起亮色,紧皱的眉松开,然而很快他又侧过头去,语气透着一丝别扭:
“我还以为你方才只看到了他。”
青色衣衫上的血迹明显,他还以为他黑色的衣衫即便被血浸透,她也看不到呢。
见到他这幅熟悉的有些幼稚的模样,柳云诗的心终于有了一丝丝欣喜的痕迹。
她眼睫还挂着细碎的泪珠,唇角却隐隐上翘,心疼地摩挲他放在她膝上的手。
“疼不疼啊。”
顾璟舟拇指搭上来,反过来摩挲她的虎口,指腹上坚硬的茧掠过柔软的皮肤。
“不疼。”
不管是这次险些死去受的伤,还是此刻崩开的伤口,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疼了。
他轻笑,凑过去额头抵着她的,掌心掌住她的后颈,“诗诗的关心,比宫里秘制的止疼散还管用。”
柳云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惨白的小脸上总算有了些颜色。
“你怎么还是这么油嘴滑舌啊顾南砚。”她推开他,习惯性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顾璟舟故作夸张地呲牙,原本还想逗逗她,结果柳云诗反倒自己突然面色一变:
“对不起,忘了你腰上的伤了。”
顾璟舟张了张嘴,瞧着她慌张的模样,到嘴的宽慰被咽了下去,换成一副委屈的模样:
“岂止是腰上,手臂上也有,还有,喏——”
他将自己的耳朵凑过去,指了指耳后,“你看,这里也有。”
男人的耳朵凑到她面前。
柳云诗眼见的他的耳根在她的注视下变得通红,然后她的视线移动了下,瞧见一道比绣花针粗不了多少的血印子。
她弯了弯唇,拿起帕子替他轻轻擦了擦,“好险,若是再晚些包扎,伤口就要自己愈合了呢。”
眼前人唇角微微扬起,牵动红透了的耳朵动了动,他回看向她,“诗诗。”
语气怔怔的,透着迷恋和缱绻,同从前一样。
柳云诗闻声骤然回过神,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脸上才刚绽开的笑意又慌张落了下去。
长睫低垂,浑身透着沮丧,如含羞草一般,将自己重新裹进紧闭的叶片中。
顾璟舟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疼得厉害,他凑过去认真看着她,正色问:
“他强迫你了么?”
柳云诗身子一僵,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紧紧咬着下唇,良久轻轻摇了摇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让她原本消下去的泪再次夺眶而出。
寒意自下而上顺着全身蔓延,没有比此刻更难捱的时候了。
没人强迫她,她的不堪、她的私欲、她的淫//乱和不知廉耻,就这样赤裸裸的展现在顾璟舟,这个自己曾经的青梅竹马面前。
她不自觉用双臂环抱住自己,将身体缩成一小团,脸埋进胸膛中,小声呜咽:
“顾璟舟、别看我,顾璟舟、求求你走吧,别看我。”
她知道他在看着自己,沉甸甸的复杂目光,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年前的分别,她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两人会是这样的情景。
方才一时被各种情绪冲击着,直到面对他饱含深情的眼睛,她才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这样赤诚的南砚了。
可顾璟舟非但没有离开,反而上前一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他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诗诗,跟我回去,回顾府,我们成婚。”
脸颊贴着的胸膛滚烫着震动,头顶上方顾璟舟的声音闷闷的:
“诗诗,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很好,你一直都是最最好的姑娘。”
顾璟舟顿了一下,似乎咬了咬牙,声音从牙缝里传出:
“所有人都有罪,但唯独你是最无辜的,你不用内疚,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也不必惧怕任何流言蜚语,只要有我顾璟舟在,没人敢非议你半个字!”
他蹲身捧着她的脸颊,从来大大咧咧的少年,生疏而别扭地温柔着,“跟我回去吧,我还背你去房顶看星星。”
还是去年这个时候,顾璟舟也不知从哪儿偷来一坛果酒,背着她上了柳府的房顶。
两人躺在屋顶上,一边看星星,一边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