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看了顾璟舟一眼,视线在他的伤口处顿了一下,面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看向柳云诗。
“我姐姐要见你。”
“见她做什么?”顾璟舟蹙眉,季辞也站了过来。
楚嬛看了他和季辞一眼,冷笑,“怎么,顾将军也会害怕失去自己的心上人么?你可知我……”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重新看向柳云诗,“总之,你跟我去一趟。”
顾璟舟面色铁青,气势却比刚才弱了下来。
柳云诗本不想去,但听到她方才那未说完的话,再加之顾璟舟和季辞的反应,倒叫她有些好奇,那个叫楚郁的,会跟自己说什么。
她略一思忖,颔首,“好,我跟你去。”
“诗诗!”
顾璟舟蹙眉,拉住她的手腕不让她去。
楚嬛轻哼,“怎么,我姐都那个样子了,你们还怕我们把她吃了?”
一提起楚郁,季辞上前阻拦的的脚步不自觉顿住,顾璟舟也沉默了一下,缓缓松开手。
柳云诗跟着楚嬛进去,房间里比之方才弥漫着更加浓重的药味。
楚郁见她进来,苍白的脸上绽起一丝笑意,“柳姑娘来了,让你见笑了。”
柳云诗默了一瞬,走上前,“楚姑娘身子怎么样了?”
“无碍,我这些都是老毛病,姑娘坐。”
两人说话间,楚嬛带着春鸢退到了房间外,轻轻将门阖上。
“我那妹妹,想必在你面前乱说了吧?”
楚郁的声音略带愧疚,然而即便是在病中,她依旧保持着世家贵女该有的端庄气度。
听她说完咳嗽,柳云诗倒了杯水给她,“楚二小姐什么也没说,楚姑娘……身子似乎不大好?”
楚郁喝了口水润了润,低头看着手中的水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
过了片刻,她无声笑了一下,轻声开口:
“你可知楚嬛为何对你那么大敌意?”
柳云诗一怔,张了张嘴,最后又沉默下来。
见她的神情,楚郁便知道她误会了,轻笑一声,无奈摇头,“她就是这样,柳姑娘不要见怪,楚嬛当年也是……”
楚郁沉默了一瞬,“柳姑娘不介意我向你讲一件四年前的事吧。”
柳云诗瞧见她捧着茶杯的手泛白,从她手中接过茶杯,换了一杯热水给她继续捧着,“楚姑娘请讲。”
楚郁对她感激一笑,声音柔而缓慢地娓娓道来。
“当年,我们一家还跟着我祖父楚国公生活在边关,那时候顾小将军刚刚来到军营中历练,那年冬天,呼羯下了整整两个月的雪,牛羊成群冻死,百姓饿殍遍野,也是那年,他们举全国之力对大周发起了一场攻势。”
柳云诗脸上闪过一抹震惊,当年那场仗的惨烈程度,整个大周都铭记至今。
她当时整整抄了一个冬天的经书,就是期盼顾璟舟能够平安。
想不到这场仗还与眼前之人有关。
她听她继续说:
“当时顾璟舟与阿南一起,作为我祖父的左右副将。”
“是不是那一场仗,楚国公他为了保护南砚……”柳云诗想起今日白天顾璟舟的话。
楚郁喝了口水,微微敛眸:
“祖父其实不是为了保护南砚,那时候,他为了掩护大部队和城中百姓撤退,只率了五十亲信亲自出城迎战。”
她轻咳一声,似是陷在回忆中,目光悠远。
“后来阿南和南砚成功带领百姓撤退,然而在撤退途中,有一个孩子没跟上队伍,南砚为了救那一个孩子决定孤身返回,阿南知道南砚身份尊贵,交代季辞将南砚带走,自己替南砚回去救人了。”
“季辞他也?”柳云诗诧异。
对于季辞的从前她并不知晓,只知道他是状元出身,却不知从前他也在边关待过,还与四年前那场仗有关。
楚郁轻笑,“你以为季辞,为何这么短的时间会深受陛下信任,当年之功,一半是他的。”
柳云诗抿唇,没说话,等她继续说。
“方才对你说的阿南,是楚国公府的养子,他与楚嬛从小两小无猜,两人当时都已经私定了终身,阿南却在那次替南砚回去救人的时候死了。”
柳云诗猛地攥紧手心,这件事,恐怕会成为顾璟舟永远的心魔。
果然,就听楚郁说:
“阿南从小跟着我祖父在边关历练,十分有经验,当时其实阿南和手下人都劝顾璟舟不要回去救人了,但当时南砚年幼,满腔热血,决不允许有人被落下,所以才间接导致了阿南的死。”
“所以楚二小姐,从此便记恨上了南砚?”
“嗯。”
楚郁叹了口气,“她自己走不出来,只有恨意能让她好过些,所以她当时便放过话,要让顾璟舟这辈子也要爱而不得饱受苦楚。”
她看向柳云诗,“当年一战,楚国公府几乎没人了,所以陛下给了我和楚欢极大的荣宠和地位,她今日对你的嫉妒和不屑,就是想用自己的地位压你,让你知难而退。”
柳云诗听她这么说,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散去。
不过细想下去,楚嬛似乎从出现开始,虽然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却并未表现出对顾璟舟的爱慕。t
但她依旧有些难以相信,有人会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一个人。
“楚嬛她就是这样,南砚也知道,只有让她找到一个目标,她才有活下去的希望,即便我们都觉得,这个做法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楚姑娘你呢?”
柳云诗记得,顾璟舟对楚嬛方才尚且能大打出手,但一提及楚郁,不仅是顾璟舟,就连季辞都有些异常。
她小心翼翼看她,“你的身子,是因为当年之事坏掉的么?”
楚郁移开视线,看向床里。
柳云诗见她这样,心中沉了一下,立刻道歉:
“抱歉,我无意提及你的伤心事,你就当我在胡言乱语,我……”
“无妨,叫你来本就是想告诉你真相,免得你与南砚生了嫌隙。”
楚郁回过头来,淡淡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始回忆那段不堪的往事。
“当年战事最为胶着的时候,为了从我们的探子手中将那些情报拿回,我与祖父乔装后铤而走险获取了情报,却在最后关头被呼羯人俘虏。”
“然后呢?”
柳云诗蹙眉,语气也不自觉紧张了起来。
她从不知道,眼前柔弱端方的女子还曾参与过这么紧张的战事。
“后来……”
楚郁笑了一下,“后来,季辞出面谈判,最后与呼羯人达成协议,可以用一人加十座城池,换回我与祖父其中一人。”
柳云诗呼吸微紧,听她接着说: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这件事,知道我看到隔壁牢中的季辞,才知道他选择用自己,换了我的祖父。”
“所以……季辞他一直对你有愧。”
“嗯。”
楚郁眼圈泛红,语气也带了哽咽,“我在敌营,待了三个多月,直到战事结束,虽说有季辞极力护着,还是……”
她没说完,但柳云诗明白,一个女人,被困敌营,能有什么好下场。
“是那个叫拓跋骏的人么?”柳云诗记得刚见面时他们提及过。
楚郁点头,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道:
“回来后,我发现怀了他的孩子,不过,我把它亲手杀死了……”
所以她的身体至今都十分虚弱。
“即便季辞这些年对我百般照顾,我知晓他只是歉意,这辈子,我从未想过成婚,况且当年季辞他……”
楚郁长舒一口气,调整了情绪,“你可知,如今他为何能在刑狱上游刃有余?”
“那是因为……”
楚郁咳了一声,“那是因为,他曾将这世间最最折磨人的刑罚都挨了个遍,才知道,如何最能让人痛不欲生,如何能撬开犯人的嘴,其实当年,若非他替我承受了许多刑罚,我都未必能活着回来。”
“后来大军凯旋回京,他留在边关足足修养了九个月,才重新回京,其实季辞以前,也是能行伍的。”
柳云诗怔怔望着楚郁,震惊得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涩。
屋中静悄悄的,只有烛芯偶尔的辟啪声。
良久,柳云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起身退了一步,慢慢屈膝对楚郁行了一礼,由衷道:
“楚姑娘巾帼英雄,若不是当年你们的牺牲,何来云诗、何来大周百姓的安居乐业。”
楚郁摇头轻笑,虚虚扶起柳云诗,“我告诉你这些,不仅仅因为你是南砚的心上人,不知你可注意到楚嬛头上那条发带?”
“注意到了。”
柳云诗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一种猜测,不禁问:
“那年官府征集衣裳粮食,可是……”
“正是。”
楚郁笑道:
“我也是方才才知道你是扬州柳家人,你们柳家当时带领扬州富户,为我祖父他们捐了不少过冬的厚衣裳和粮食,若非你们的粮草和衣裳及时运来,边关不知要冻死多少士兵,我们的战事未必能那么快反败为胜。”
柳云诗恍然想起来,那年整个扬州城的气氛都十分紧张。
一日夜里,扬州城太守与她的父亲秘密相谈到深夜。
第二日,父亲作为扬州商会会长,便号召所有人赶制衣裳,征集粮食。
她那时候在家,除了抄经书,就是带着一众小姐妹没日没夜的缝制冬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