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提了一两句,见他脸色不大好,心领神会含笑,将话题移开了。
楚明德压抑着怒光,自持诗书世家,没与他们计较。
有些圆滑的,直接当做没有发生般,互相敬酒。
宴席结束,也还算是酒酣饭饱。
楚明德走到林府门口,刚好碰见出来的赵夫人,几人一同离开。
见楚明德没问楚盛窈的事儿,赵夫人也没有提起,还当知晓她已经回了府。
刚要上马车,便被林府的人拦住了。
“楚大人养了个好女儿。”门房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楚明德才发现自家那庶女没了踪迹。
夜已漆黑,等离开林府的时候,楚家人的神情都不怎么好。
谁知,竟然出了这么大件事儿。
楚府二房夫人真是悍妇!
楚明德狼狈的抖了抖身上的茶水,脖子处也有几道血痕,回府的路上,一脸阴鸷,恍若暴雨将至。
马车里,赵夫人低眉顺目,不敢发出声响。
这是她第一次见楚明德气成这般模样。
若是手里有刀,马上能血溅当场。
“那孽女就处理了吧!”
他的话冷的没有一丝感情,哪有平日里自诩清高的模样。
“林府不是说,也可将三姑娘嫁过去。”赵夫人小声道。
如今这般情况嫁过去,怕得受尽屈辱,可至少尚有命在。
怎么说也是他亲生女儿。
“府中女子不可为妾,百年前定下的家训,我等岂可不从,那不是数典忘祖!”
楚明德的话坚决,不容他人妄言。
楚盛萱自事发后,被丞相府众人的威严吓了跳,进了马车又听见父亲这样的话。
若换做她,父亲不会也是如此?
她打了个寒蝉。
不会的!
她可是父亲嫡出的孩子,父亲向来是疼她的。
可?即便再如何,要了楚盛窈的命,也太重了。
刚踏进正院,只有赵夫人和楚明德二人。
静悄悄的,即便是楚盛窈走进来时,都没有说话,只有楚明德略粗的呼吸。
应当是气急,在瞧见楚盛窈的那刻,眼神如冰刃。
恍若面前站的不是女儿,而是仇敌。
不死不休的那种。
楚盛窈心早就冷了,可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却还是疼的。
“你自请去庄子吧!老夫人那里也不必辞行。”
楚明德冷淡的扔出这句话。
楚盛窈整理好心绪,问道:“女儿做错了什么?”
“还敢说!”楚明德怒而举起茶杯掷向她。
楚盛窈没有躲,茶杯正中她的额角,血流了下来。
她怎会不知,他是因何这般大怒,只是若寻常人家的父母,是否首先关心的是自家孩子的委屈。
即便她伤了林六爷,难道他会不知晓,究竟是在何境地才敢下狠手。
她也不过是一闺阁女子,到如今她只要一回想,便一阵发寒。
“林六爷是你敢冒犯!仗着在正熙堂住过几年,便被纵的不知天高地厚,原先早该将你送走,也免会给楚府招来祸事。”
楚明德还在怒斥,楚盛窈却道:“父亲,林六爷欺辱与我,当时无一人可帮助女儿,女儿只能自救,这也当是错吗?”
“还敢顶嘴,”楚明德语气厌恶,“魅惑林六爷,被人拆穿恼羞成怒,弄瞎了人眼睛。我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李氏也是秀才之女,怎养成你这般趋炎附势之人,简直辱了我的眼。”
李氏……
赵夫人神色有异,怜悯的目光落在了楚盛窈身上。
楚盛窈所有的情绪,此刻再也遏制不住。
心似乎被捏住,难受的连呼吸都带着痛,她直视楚明德,没了身为子女的乖顺。
浑身像是竖起尖刺来。
她的父亲怎么看她?如外面那些随波逐流的庸才。
可是无谓。
因为她的生身母亲姓林,单名一个惠字。
即便她已离世十四年。
她的夫君却早就忘记了她,就连最基本的姓氏也记不住,半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父亲让我去庄子上,想让我病逝,还是路途中被匪徒截杀?”
楚盛窈眼神冷寂,面前的人,无法再让她升起一丝濡慕情。
这么多年,即便嘴上不在意,但心中偶有念想楚明德半点的慈爱,此刻全都烟消云散。
那点儿心思被戳破,尤其是瞧见楚盛窈眼底的讥讽,楚明德恼羞成怒,“你胡说什么!得罪了林府,楚府能好过吗?身为楚家子女,本就该兴盛家族维护名誉,因你整个家族都蒙羞。楚盛窈!不要忘了,这十多年来是谁养育了你!”
“别想着老夫人会维护你,若是你再拿这些事去打扰老夫人,明日我便请来族中长辈。家族兴荣才是第一要务,那时怕是老夫人都会遭受苛责,本该安享晚年的年纪,担上个教养不善,延误家族的污名。”
他真是后悔当初谣言起,因她和李远之的婚事,没将她送走。
才造成了如今的大祸。
楚盛窈已经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她只想护住自己,“父亲可知在林府是谁救下了我?”
被林府人请回去,二房夫人疯魔似的,打骂着他,即便后面情况被林相稳定下来。
他也只听到了楚盛窈弄瞎了林六爷的眼,以及林六爷阴暗扭曲的说着,他要他们将楚盛窈送过来。
林六爷要楚盛窈不过是想要亲自报复回去,即便是给了妾室的身份,到底也是不将她当人,起了折辱的心。
他送楚盛窈离开,也是全了她体面。
比起受人折辱还不如死了。
到时,将尸体偷偷送去林府,以示赔罪。
谁救了楚盛窈,他没听过,应当也是个不起眼的人物。
“是三皇子。”
听见楚盛窈的话,楚明德有一瞬惊愕,但也只是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果真是个攀龙附凤的。”
楚盛窈没理他话中的鄙夷,她只想活,“父亲处理了我,那也得问三皇子同不同意了。”
“可笑,”楚明德不以为意,“你且看看自己身份,王孙贵胄岂是你高攀的起的,还是老实的去了吧!”
“父亲怎知不可能,”楚盛窈让秋泠将东西呈了上来,“这披风和手帕都是三皇子护着我回来时留下的,待洗好了,三皇子让我将东西送过去。”
楚明德坐立,目光落在托盘上,这披风华贵,看样子当是宫里制得。
他思量片刻,像是在试探,“到时府中自会有人将东西送过去。”
楚盛窈庆幸自己在马车上讨的话,“三皇子说若我不能亲自将东西送去,他三日后会派人来取。”
楚明德又道:“那又如何?你得罪的是林府,三皇子难道会为了你和林家为敌,楚家女不可为妾,这是祖训。”
听这话,便知他是在计较其中的得失。
“宫中大选,楚家女子亦在其中,楚家也曾出过皇妃。不可为妾,自然说的是寻常百姓家的妾。”
赵夫人一直未发一语,此刻倒也开了口,“老爷,三姑娘说的有道理,若是三皇子问罪下来,就糟了。”
楚盛窈没想到平日里待自己冷淡的嫡母,竟然也会为她说话。
赵夫人察觉到楚盛窈的打量,并没有在意。
是个可怜的,在她孕期,老爷纳了林氏,还以为有些真心,没想到连个名字都记不住。
平日里不起眼,但也是个伶俐的,短短几句话便扭转乾坤。
若是日后得利,现在卖些好,若是就此香消玉殒,也算她积福了。
楚明德明显在思量着楚盛窈的话。
谁人不知,当今圣上宠爱三皇子,若不是皇后娘家势大,后位必定是赵贵妃的。
日后究竟谁继承大统,难下定论。
自家这位庶女,样貌在京都无人可比,确实能够让男人轻易动心,即便现在额角带伤也不损美貌,反倒是楚楚可怜。
可究竟在三皇子心中有多大的分量?尚不可知。
且等三日后再看看。
楚明德喊来了小厮和丫鬟,让他们将楚盛窈带回去,“带三姑娘下去包扎,这三日你便在府里待着,若在惹事,休怪我不顾父女情!”
父女情?
楚盛窈眼里尽是嘲讽,她竟不知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父女情。
她这父亲,最是假清高,既要好名声又要权势。
行至半路,刚下了台阶。
楚盛窈忽然回头,“对了父亲,我娘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