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听到了身边人发出喜极而泣的声音,她转头一看,是吉安,是许征。一个半男儿,一个真正的男儿,都哭得无比激动,这是每个大乾人心中的梦想,没有人会不被感染。
她站了起来,跟着他们呼喊,跟着他们一起喜极而泣。
这样的声音到最后汇聚成海,不知是谁突然喊出了一声“大帝万岁”!
大帝这二字,是重如千钧的,是不可轻喊的。
可是似乎只有这四个字,才能表达大家心中对君上的激动和崇拜,大乾朝绵延数百年,从没有皇帝能做到这样的功绩,只有君上做到了,他不是大帝,谁又是大帝!
于是这样的呼喊声越来越多,紧接着汇聚成了浩大的海洋,他们都高喊着“大帝万岁!”“大乾万岁!”
这样的声音宛若惊雷,浩荡地在广袤的戈壁上铺展开来,是气势磅礴的洪流,是千古一帝最初的认定。
这样的声音直达昭宁的心里,令她为之颤动,令她也激动得泪流满面。
她曾经想过,她不光要看到他收复幽云十六州,还要看到他再度成为庆熙大帝,而在此刻,她终于看到了,她亲眼见证了啊。她看到了历史的发生,她看到了大帝的诞生!
这一刻的幸福,丰满而充实得难以言喻。
她无比地感谢自己的重生,达成了所有她前世想也不敢想的夙愿!
此时,黑夜终已经过去,天空泛起了深蓝色,破晓的白光,已经在天际浮现。
她看到处于中心的君上调转了马头,他跨过了向他表达狂热崇拜的将士们,朝着她的方向奔了过来。
她怔了怔,发现君上的确是朝她而来的,立刻擦了擦眼泪,也迫不及待地朝他跑过去。
她跑得踉跄,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看到了君上脸上洋溢的笑容,看到了他脸上少有的疲惫。也看到了他已经破损的玄铁甲上的血迹,经过了一夜的厮杀,这个如山峰般坚毅的大帝,满身是战争的勋章。
可是到了她身前的时候,赵翊却俯下身,向她伸出了手。
他冰冷的玄铁甲上沾着晨露的雾水,可是他宽厚的手掌是这样的温热。昭宁也向他笑,将手给他,一跃上了他的马背,坐在了他的怀里。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昭宁,马上就要日出了,我带你看看戈壁的日出好不好?”
她用力地点头,笑道:“小的时候经常看,可我好久好久没有看过戈壁的日出了。”
此时朝阳缓缓升起,地平线上折射出金灿灿的耀目光线,将晨曦的光芒洒向这经过厮杀后的古老沧桑的大地。
赵翊带着她,纵马走在这晨曦的戈壁中。
昭宁正专注地看着日出,同他说小时候看日出的趣事,他突然问她:“昭宁,你说你小时候曾经看不见,是不是?”
昭宁靠着他,她道:“是呀,我小时候有一次被党项人抓住,突然就看不见了。方才你病发的时候,我又发作了一次,不过师父你好厉害,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替我找来了可以治我的药?”
赵翊笑着亲吻她的发心,无比的怜爱,他道:“你不是也找到了凌圣手,得到了可以治我的药吗?”凌圣手是昭宁找到的一事,他已经听许征说了。
昭宁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的,我本来就知道啊。”
赵翊却继续道:“昭宁,我有话要问你。当时你看不见的时候,是不是有人救了你?”他在她的耳边耐心说,“他带着你走出了戈壁,一直陪着你,你怕他要将你卖了,一直不肯吃饭睡觉,他却一直哄着你?你以为这个人是赵瑾,所以,后来你爱上了他。”
昭宁愣住了,师父怎会知道这件事,这已经是同赵瑾过去的事了,但是赵瑾已经死了,她已经不再提了。
难道师父是又开始介意这段往事了吗?
她转过头道:“师父,可那已经是……”
可赵翊却伸出手轻堵住了她的嘴。
他看着她澄澈的眼眸,缓缓地告诉她:“昭宁,其实当时救你的人是我。我等着你睡一觉,便准备送你回去,但军情紧急,我必须前往,只能让赵瑾代我送你回去的。所以昭宁——”他道,“你其实认错人了。”
昭宁的脑中轰然一声,震惊地看着赵翊,嘴唇动了动,她想要说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模糊之中,她想起了那个人曾经跟她说过的那些话:
“若我要真的卖了你,你也没办法反抗是不是?还不如吃饱睡好,即便我将你卖了,你也有力气逃跑。”
“你会好起来的,不要害怕,睡一觉起来,哥哥就把你送回去了。”
又递水囊给她喝水,“可以相信我吗?”
那样温柔的声音,那样哄她的话语,是啊,怎么会是赵瑾,怎么可能是赵瑾!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是喜欢他的,原来真的从来都是他,再没有别人。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弄错了这么多次,她居然错了这么多次!
她让两个人颠沛流离,她让两个人受了这么多的苦,她让两个人在时空的洪流里,孤独地流浪了这么久这么久,才重新在今生相逢!
而前世他死在冰冷的雪原,她沉默在荒凉的禁庭。死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昭宁越哭越厉害,甚至哭得浑身颤抖,几乎无法自持。她揪着他的衣裳,哭得喘不过气来:“师父……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弄错了,一直是我弄错了。”
而赵翊却紧紧地抱住了她,抱得好紧,他说:“昭宁,不要哭,不要哭。现在是对的呀!你在大相国寺的灯火里,看到我的第一刻,不是就已经把我认出来了吗?”
昭宁想起了当初在大相国寺的初遇,她看到了一个人的背影,她觉得好像好像阿七,于是她穿过了璀璨的花灯,穿过了傩戏游行的队伍,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不顾一切地揭开了他的面目。
她看到了一张,此生从未见过的,最好看最英俊的脸。
那是她的阿七,也是她的大帝。
也许她重生的意义,就是在他们重逢的第一眼,就将他认出来,再也不会错认了旁人。
昭宁终于抱住了他的手臂,大哭起来。
而赵翊也紧紧地抱着她,任她在自己怀里尽情地哭,晨曦的光芒照在两个人身上,他们曾是最孤独的旅人,他们曾一个看不见,一个说不出话来,游倘在木雕做成的汴京城中。现在他们紧紧地相拥,他们再也不会有认错和误会,也再不会有人把他们分开。
等她终于哽咽着,不怎么哭了,他才笑着擦她的脸:“你不是说,有很多事要同我讲吗。现在就可以告诉我啊。”
他以为,她要同他说这一路经历的不容易,怎么出宫的,又是怎么找到凌圣手的,还有怎么被赵瑾绑走的。
可他这么一说,昭宁终于想起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他。
这几天来实在是颠沛流离,九死一生,她竟然差点忘了这件重要的喜事!
昭宁脸色微红,想着若是告诉他,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他会很高兴吗,还是会有所怀疑,毕竟所有人都确凿地说,他不会有孩子了。
但是,她还是要告诉他呀。
昭宁有些不好意思,晨光将她的脸映出毛绒绒的光晕。她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地道:“师父,凌圣手已经替我诊过脉,说我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她顿了顿,又轻声说,“有人要叫你父皇啦!”
她心想,倘若他有半点的迟疑,那她马上就要走人,至少半个月内是不会理他的。
即便凌圣手日后用秘药证实,她便是不惧阳毒的女子,她也不会再理他了。
在她于自己耳边,软声说完话的瞬间,赵翊的眼眸已蓦地亮起,自然,他明明应该至少要稍微怀疑一下的,可是他怎会不相信她!何况,他还想起梦境中,两个人意外失去的那个孩子,那个让他痛得五脏俱焚的故事。
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将所有的喜怒不形于色全忘了。
昭宁有了他的孩子,她有了他的孩子!
他无法言说自己此刻的喜悦,无法言说那种,想将这个人永远揽进怀中,再也不放的珍视,只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爱若珍宝一般地亲吻她,他说:“昭宁,我好高兴,这真好,这真好!”
昭宁见他只有喜悦,没有丝毫怀疑,自然也心中欢喜,将他紧紧抱住。
两个人正是喜悦之时。有声音在远处响起:“君上,娘娘,我们来迟了,你们有没有事啊!”
赵翊和昭宁回过头,只见从夏州城的方向,跑来一辆马车。
驾车的竟然是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冯远。而马车车帘掀开,里面坐着的,是一个虽年过七旬,却头发胡须皆黑的老者,不是凌圣手是谁!
冯远已经看到了大乾胜利,脸上洋溢着笑容,朝着赵翊和昭宁挥鞭子:“老先生不放心君上服药后的情况,一定要亲自来看。君上,您还好吗?”
赵翊嘴角微动,觉得冯远这傻样,好像被许征传染了一般。
可此时,凌圣手却看到了昭宁竟然与君上共骑在马上,他一时气得吹胡子瞪眼,道:“胡闹,胡闹,娘娘怀孕了怎么还能骑马,快下来,赶紧下来!”
而驾车的冯远,还有正准备来迎接凌圣手的吉安、许征等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怔,随即皆是大喜,娘娘竟然怀孕了,天啊,娘娘竟然有身孕了!这是怎样的大喜事,简直是足以大赦天下三百次了!
倘若朝中大臣们知道这样的大喜事,知道他们所盼望的,在今天都成真了,恐怕也一个个都要高兴疯了,当即就要去太庙给祖先们上香了!
凌圣手却已经立刻安排起来:“冯远,赶紧把马车赶过来给娘娘坐。吉安,你快去找一些软垫来!”
冯远和吉安都十分乐意,笑嘻嘻地应声忙碌起来。
昭宁坐在赵翊怀中,看着几人忙碌,相视一笑。
在无限满溢的晨光之中,一切都热闹而美好。
是历尽一切之后,他们终于彻底发现了彼此,将永远拥有的美好。
金雀霓裳催芳尽,明月曾照小重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