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打开书房的门,侍从便一脸焦灼地迎了上来。
谢行之淡声问道:“何事?”
早已急得不行的侍从忙道:“二姑娘今日与太后娘娘的妹妹,张四姑娘打起来了,二姑娘她还……她还……”
见侍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谢行之追问:“还什么?”
侍从哭丧着脸道:“二姑娘还带人,将张四姑娘推进了御花园的湖中……”
……
绵软乏力,一路上直犯瞌睡的卢宛让自己打起精神,走进慈宁宫。
看到愁眉不展坐在圈椅上的张太后,卢宛曲膝,端庄地礼了礼:“臣妇见过太后娘娘。”
看到卢宛走进来,张太后勉强收了收面上的愁容,微微笑了一下:“谢太太快起来。”
望着面前袅娜妩媚的卢宛,见此行只有她一个人并两个女使前来,又见她这般小的年岁……
张太后面上虽在笑,但眼角眉梢的忧愁却难以遮掩。
“谢太太,哀家……”
甫一开口,张太后便发觉自己的声音中,带着些哽咽。
今日之事显然是谢芙寻衅在先,恼羞成怒将张姝推落水在后,事情清楚明了,但……
但,谢芙也不是头一天在宫里宫外欺负人了。
只是,从前在宫中谢芙做了什么,张太后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下安抚糊弄过去。
却不曾想到,今日谢芙会因为不过输了一盘棋,便欺负到与自己关系亲厚,性子温和的亲妹妹身上。
果然只有被刀子戳在自己身上,才不会再轻飘飘地说无妨。
想到受了惊吓,身上有多处摔伤,擦伤的张姝,张太后抿紧下唇,神色有些复杂。
望着卢宛的目光变换了半晌,张太后勉强笑笑,还是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现在还不想,也不能轻易得罪谢家人,于是道:“都是些小孩子争吵的小事,劳烦谢太太进宫一趟了。”
顿了顿,掩于袖中的手指攥紧成团,张太后状似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芙娘既与姝娘道了歉,此事便就此作罢,闹大了对她们二人的名声都有碍。”
张太后这般说着,在心中气愤地想,这件事,她已经让步很多了。
希望这位谢太太,不要像她家女儿一般肆无忌惮,仗势欺人。
别不识抬举!
卢宛看着不善于掩饰情绪的张太后有些复杂难看的神色,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同样不喜欢总是无风起浪的谢芙,所以对张太后此时对自己摆出的难看的,恼火的面色,倒并不曾有什么太深的芥蒂。
“太后娘娘,侍从将这件事禀报摄政王的时候,臣妇也在。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臣妇已经知晓,只是摄政王是男子,不便入后宫来,所以臣妇才过来了。”
卢宛想到自己来之前,谢行之叮嘱自己的话,对张太后宽慰道:“太后娘娘放心,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今日既是芙娘做错了事,便理应受到惩罚,我们不会因为芙娘是我们的孩子,便偏袒她,这也是来之前摄政王的意思。”
听到卢宛这般说,张太后眉目间仍有难过与气恼的情绪。
她有些狐疑地看了正色的卢宛一眼,虽未曾说话,但目光中所表达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的——
谢芙从前嚣张跋扈地闯下祸事,谢家对她的责罚便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如今谢行之权势更加滔天,他会罚他掌上明珠,疼爱长大的女儿?
第15章 梦魇
谢芙跪在谢氏祠堂中,双膝肿痛得都有些麻木了。
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愈想,便愈觉得心中酸涩难过,谢芙鼻子有些酸酸的。
自小到大,因为母亲多病,难以亲身照料她与妹妹二人,便对她们多有疼爱与弥补。
妹妹谢蕖是早产儿,性子跟个闷葫芦似的,安静内敛,难讨人喜欢。
唯有她,生得貌美又聪明,连母亲自己都常夸她是第二个自己一般。
在母亲面前,她想要什么都能被满足,从来犯了小错,母亲也不会过分责罚她,甚至她从未被现在这般体罚过。
母亲对她,从来都是耐心地劝说,孜孜不倦地教诲。
至于父亲,他向来政事繁多,她并不能日日见到父亲。
而且,从前的父亲哪有现在这般冷冰冰,不近人情!
从前,只要她在父亲面前哭一哭,装装可怜,扮扮无辜,父亲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心思叵测的坏孩子。
哪会像现在这般,父亲不听她的解释,还用那么冷漠严厉的目光看着她……
谢芙愈想,便愈觉得委屈难过,气愤不已。
都是卢宛嫁过来之后,才有了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
卢宛就是个不知廉耻,该死的狐狸精!
先是在赏花宴上故作清高地奏琴,打扮得纤尘不染似的,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
现在夺走了她阿娘的身份还不够,还要夺走她的爹爹,她怎么能这般恬不知耻。
这样想着想着,谢芙以手掩面,忍不住低低哭泣了起来。
……
其实,在谢家真正站稳脚跟之前,卢宛不想理会谢芙明里暗里的挑拨生事,与她正面交锋。
但是,今日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谢芙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分了些。
放在几年前,还可以用她年幼无知,不懂事来作为理由。
如今还有半年多,她便要及笄出阁了,性情却还是那般喜怒无常,我行我素。
卢宛走进祠堂,看着跪在蒲团上,正低声啜泣的谢芙,面上没甚神情地递给她一方帕子。
谢芙抬起头来,看着站在自己身侧,眸光淡淡,面无表情的女子,泪痕斑驳的面容上神色复杂。
片刻之后,谢芙冷哼一声,转过头去,没有理会卢宛。
她才不稀罕她的假惺惺!
其实,倘若不是谢行之素来忙碌,谢家子女一直由主母教导,疲乏倦怠的卢宛有这时间去睡觉,也懒得来管谢芙的闲事。
收回帕子,卢宛坐在一旁的圈椅上,对身旁的仆妇吩咐道:“用家法罢。”
闻言,谢芙的面色变了变。
她忽地抬头看向卢宛,质问道:“你敢让人打我?”
卢宛看着眼眶通红,一脸愤怒与悲伤的谢芙,像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她平静地反问道:“做错事,难道不应该受罚?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看着两个拿着竹板,向自己走过来的膀大腰圆的婆子,谢芙知道自己要被打手板,一面哭一面骂。
“你们敢打我,等着罢,我一定教你们好看!”
卢宛看着不停哭闹的谢芙,想到幼时,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性子天真活泼。
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收回思绪,卢宛心中再无波动,她站起身来,往祠堂外走去。
……
夜幕深深,卢宛正睡得迷迷糊糊,却隐约听到外间传来细碎的,被压低的谈话声。
她抬起手臂,习惯地往身旁摸了一下,却空无一人,只有尚带着体温的被褥。
心中困惑,卢宛撑着手臂缓缓坐起身来,然后披了件外衫,趿上鞋子,往外走去。
走到掩映的珠帘旁,听着外间谢行之低沉沉,难辨喜怒的声音正在问:“白日里还好好的,怎么晚上忽然癔症了?”
侍从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禀道:“郎中已经去请了,病因尚还不清楚,二姑娘吵着要见摄政王跟太太,所以奴才便急匆匆地赶来了。”
谢行之沉吟片刻,正待说什么,却
忽听身后传来珠帘被撩开,珠玉相击的声音。
转头望去,只见卢宛长发披散,身着浅茜色中衣,身上披着他的外袍。
谢行之看着这般模样的卢宛,眸底蕴起些微笑意来,问道:“吵醒你了?”
卢宛瞧了瞧面前神色有些冷淡的谢行之,轻轻颔了下首,问道:“夫君可是要到芙娘那里去?”
听到卢宛这般问,谢行之“嗯”了一声。
思忖了一瞬,卢宛抬眸望着面前的谢行之,浅浅一笑:“妾同夫君一同去罢。”
溪花院。
其实,谢芙只是想给卢宛添堵。
今日在祠堂被罚跪,被打手板,直到现在,肿痛的膝盖与手掌心还隐隐作痛,谢芙心中又是恼火又是不服气。
卢宛凭什么这般教训她,从小到大,母亲从来没有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这个滥竽充数的贱人,还真把自己当谢家太太了!
愈想,便愈觉得心中忿忿不平,所以谢芙才会故意装病装吓着了。
待到听到女使来禀报,家主与太太过来了,只着中衣坐在落下帐幔的床榻上,谢芙歇斯底里得愈发厉害起来。
她惊恐地又哭又闹。
“别过来……别碰我!别碰我!啊!”
卢宛走进谢芙的寝间,首先听到的便是谢芙刺耳的哭闹尖叫声,瓷器花瓶被摔在地上清脆的破碎声。
她微皱了下眉,谢芙现在这副模样,还真的像是癔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