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宛握着谢行之的手掌,见他默然不语,似有思量,轻轻开口道:“这些时日,妾一直用着温补方子,所以今日文翠院送来了药膳,妾想着许会相克,便请了郎中来瞧,却不料……”
说着,卢宛的神情中带了些凄惶与黯然。
她摇首,苦笑了一下:“却不料,是有人要害妾。”
谢行之看着笑意苦涩的卢宛,与她十指交扣,将她的纤指牵得更紧。
他望着面前有些怆然迷茫的娇娘,安慰道:“宛娘,放心,此事定会对你有所交代。”
卢宛“嗯”了一声,目光隐有倾慕与崇拜地望着身旁的男人。
察觉到卢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谢行之勾唇笑了一下。
吩咐侍从的冷淡声音中,似是也带了几分愉悦之意。
“去将孙姨娘请来。”
走进玉衡院前,孙姨娘心中其实已经有些七上八下了。
因为去文翠院禀报的侍从,是近身在谢行之身旁侍候的,自交卸掌家权后,她并不能常常见到,而且……
而且,近身侍从来“请”她的时候,神色中隐隐透着些冰冷,戒备,与鄙夷,这是从前所不曾有的。
心中忐忑,偏生这会子右眼皮也跳个不停。
走进玉衡院的花厅,孙姨娘按捺心绪,神色如常地向谢行之与卢宛曲膝行礼:“摄政王,太太。”
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瞧着甚是和顺的孙姨娘,谢行之眸色沉沉问道:“这药膳可是文翠院送来的?”
孙姨娘闻言,看了眼桌案上的药膳,愈发一头雾水。
但顶着众目睽睽的视线,她只能维持镇定地解释道:“正是,这几日天越发热了起来,妾身用了这药膳,觉得甚为不错,所以送来玉衡院给太太……”
几个院子相互走动,也是后宅中常见的事。
陈嬷嬷听到孙姨娘这般说,忽地冷笑一声,喝止了她的话。
“孙姨娘,你好好看看罢!”
她将银针放进药膳片刻,取出来摆在孙姨娘的面前,虽不曾言语,但铁证在前,却教孙姨娘百口莫辩。
心中猛跳起来,孙姨娘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眸。
她语句磕绊地试图解释:“这……这药膳……太太,这怎么可能?妾身今日也是用了这药膳,并无妨碍的!”
孙姨娘看着卢宛,急得要哭出来,
她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
她并非蠢人,平日里这些入口的东西,以及送到玉衡院的物件,都是她细细择选了,由亲信的女使一手操办的。
亲信的女使……
因着巨大的惊疑不定,孙姨娘的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
第20章 禁足
显然,看出她不似作伪的畏惧与惶恐,与她想到了一处去,谢行之眸色愈沉地再度问道:“药膳是谁送来的?”
孙姨娘顾不得面上的泪痕,忙解释道:“是妾身房中的女使墨梅,摄政王,这其中定有什么差错,妾身真的从未想过要害太太!”
知道自己再多赘言,也不过是口说无凭,徒劳无功,孙姨娘有些绝望地趔趄了一下。
她瘫软地坐在地上,心惊又心焦地等着墨梅被叫来。
看着走进花厅,却一脸无畏,毫无茫然困惑之色的墨梅,与一道被押上来的,被打得气若游丝,血.肉模糊的采买小厮。
孙姨娘只觉悬着的心,终于彻底坠了下去。
望了一眼神色佯作镇定,实则眼底有些慌乱的墨梅,陈嬷嬷问道:“墨梅,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陈嬷嬷不怕这小蹄子忽然串供抵赖。
墨梅看了看眼泪横流的孙姨娘,顿了一下,梗着脖子道:“一切都是奴婢干的,跟姨娘没有干系,要杀要剐奴婢都认了。”
知道死罪难逃,墨梅索性破罐子破摔。
她冷笑了一声,扬起下颔睨着花厅中的众人,不屑一顾的模样。
“奴婢只怨自己运气不好,药膳那般重的气味,都能教你们发觉了其中的红矾。”
说着,墨梅的目光,不自觉落到了一旁孙姨娘身上。
她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却不料瘫软在地,双目空洞怔神的孙姨娘忽然恢复了力气一般,扑过去便开始撕打她。
“你……你这贱人要死,便去投井抹脖子,何必带累我文翠院上下!我自认为待你不薄!真是个不忠不孝,自甘下贱的贱蹄子!”
墨梅被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溢出血来。
她张口,想要解释什么:“姨娘,奴婢……”
惊魂未定的孙姨娘既是恼火,又是为了向谢行之与卢宛表示此事与她无关,见墨梅要拉自己的衣角,立刻拂袖躲开。
避墨梅如避瘟神般憎恶畏惧,孙姨娘面色惨白地骂道:“滚!莫要碰我!”
不想再看这一场主仆反目的闹剧,谢行之神色漠然对侍从吩咐道:“将墨梅拖下去,堵上嘴打杀了。”
被堵了嘴的墨梅本欲说些什么,只是却再开不了口。
她双目圆睁,眼泪和着额头上的殷红血迹一道流下来,怨恨地望着从前她最是敬重维护的主子。
很快,墨梅便被悄无声息地拖了出去。
孙姨娘不知道自己会受怎样的惩处。
但,只要能留下一条性命,她便还有盼头,深信自己还能东山再起!
至少,她还有养在老太太膝下的芊娘,女儿是她最后的倚仗。
心中一时侥幸,一时牙关战战,有些绝望的孙姨娘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方才听到谢行之冷声下令:“孙姨娘御下不严,纵仆行凶,也杖责四十,禁足停俸。”
终于等来最后的结果,孙姨娘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去。
她眼泪滚落,忙跪地屈膝,叩首道:“妾身谢摄政王,太太宽恕。”
孙姨娘的禁足,并没有具体的期限。
所以,也被谢家后宅的人视为再无出头之日。
渐渐地入了夏,草木花卉愈发繁茂起来。
树荫下的小路上,五姑娘谢芊,正与一个身着浅雪青织金衫裙,并同色薄褙子的女郎一面走,一面慢慢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谢芊正要转头去瞧,肩上却被人不轻也不重,甚是有分寸地拍了一下。
“三姐姐,芊娘,你们说什么呢?”
三姑娘谢蕖与身旁并肩走着的五姑娘谢芊一道转过身去,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谢蕊,一语不发。
她有想不同谁说话,便一句话也不说的底气。
此时见了素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谢蕊,谢蕖连句寒暄都不想同她搭。
见气氛有些僵持,谢芊笑着打圆场道:“四姐姐,你这是打哪来?”
听到谢芊这般问,谢蕊收了收眸中的不虞之色。
她忍不住又犯了老毛病,不动声色又有些别扭明显地想要炫耀:“是从三哥哥那里来的,前些日子三哥哥方才受了风寒,一直病怏怏的,姨娘跟我都心疼他心疼得紧,今日便去瞧了瞧他,送了些清淡补养的羹汤。”
顿了顿,谢蕊“阿弥陀佛”了一声,笑道:“只盼佛祖保佑,让三哥哥快些好起来,莫要耽误了发奋读书,建功立业。”
长房府中虽有三位庶出的公子,但四姑娘谢蕊,却是唯一有一母同胞的兄弟的姑娘。
女子出阁后会依仗到家中父兄,同一个姨娘生的兄长谢辰,谢蕊自觉与他更加亲近,所以,她常常因此自矜。
听到谢蕊这若有似无的炫耀,这些时日一直情绪不佳的谢芊,此时忽然很是不想同从前一般,顺着谢蕊的话说下去。
微微笑了一下,谢芊有些敷衍地颔首道:“原是如此。”
说罢,她便同一旁的谢蕖一般,沉默了下去。
看着平素言行举止处处小心,会在细微处不着痕迹奉承自己的谢芊,今日鲜见如此心不在焉,谢蕊只觉心中不快。
她抿唇笑笑,半真半假地嗔道:“怎么我一来,三姐姐与芊娘你们反倒不说话了?便这般不待见我吗?”
谢蕖轻轻看了谢蕊一眼。
因为察觉到谢蕊又在如从前一般,明里暗里显摆卖弄她那位三哥哥谢辰。
而谢蕖的母亲郑氏,多年想生一个嫡子,以至于伤了身体,也只生了长女谢芙与次女谢蕖两个女儿。
此时谢蕖怎么看谢蕊,怎么觉得不顺眼。
不想搭理谢蕊,谢蕖将视线望向不远处刚结花蓇朵的栀子花上去。
她性子内敛缄默,不想同谢蕊言语,便真的从头至尾,一语不发。
其实,谢芊平日里也并非是要奉承谢蕊,毕竟,她们两个都只是姨娘生的庶女罢了。
说起来,她姨娘从前手中还有掌家权,比谢蕊的姨娘在后宅更胜一筹呢。
天晓得,谢芊只是不愿与人,与任何人生出争执嫌隙来罢了。
她可猜不到,谢蕊暗地里竟这般编排她。
看着身旁一直沉默着的谢蕖,与面前愈发低气压的谢蕊,谢芊忍不住在心中微叹了口气。
片刻之后,按捺着心头那抹烦躁,谢芊对谢蕊和气地笑道:“哪里会呢,我们原也只是路上遇到了,谈起新抄的经书,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过是怕蕊娘你觉得无聊罢了……”
愈说,谢芊便愈觉得心中无语凝噎。
这个谢蕊,每日都这般神经过敏,真跟她那个疑心病的姨娘一模一样。
谢蕖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整日里病恹恹的,不喜欢说话,平常更是深居简出。
除了她嫡亲的长姐谢芙与她住得近,可能常常见面,感情相对亲厚些,其他兄弟姐妹,哪个跟她关系不是平平?
看着费心解释的谢芊,不知道怎么想的,谢蕊忽然饶有兴致地打断了她的话。
“芊娘,有时候我还真挺佩服你的。”
谢芊心中烦闷,但因为看到谢蕊面上粲然的笑容,也不禁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