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郎的声音源源不断传来,透过淅沥的雨声,穿过潇潇的雨幕,一字不差传进马车里。
那样的深情款款,痛苦惋惜。
耳边雨声越重,噼里啪啦落在青石板,似要砸出一个洞。
燕瞻一身沉黑广袖长袍,低垂的眼睫似没什么情绪,挥开车帘,不急不缓下了马车。
对面逼仄巷子里站着的情景落入视线。
沈芙听到动静连忙转脸看去,本来以为是车夫来了,不曾想竟然是燕瞻。
他不是公务繁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刚王三郎的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不过听到了也没什么,她行得正坐得端,更何况有青芦陪着呢,不会让他误会的。
只是早知王三郎有这么多的衷肠要诉,她不该来这巷子里,实在很容易引起误会。
在沈芙心里,她与王三郎不过是各取所需,哪成想王振昌如此多情,她回应不了,也不想回应。
沈芙看着燕瞻一步一步走过来的高大身影,脸上露出笑容,唤:“夫君。”
听到沈芙清脆的一声“夫君”,王三郎顿时转过头去,看着那一身沉黑,气度威重的高大男子,连忙躬身行礼:“在下翰林院编修史官王振昌,见过世子。”
燕瞻走过来,目光落在王振昌身上。
居高临下的审视,伴随着重重的雨声,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一直低着头的王振昌心跳如擂鼓。
听闻安王世子燕瞻,权势滔天,沉戾显赫,却是礼贤下士之人,不会轻易给人难堪。而王振昌自觉有些文人傲骨,所以面对燕瞻时,极力显得不卑不亢。
想到这里,王振昌怕燕瞻误会又解释道:“世子不知,我与世子妃乃是旧识,好久不见,一起叙叙旧。”
沈芙皱着眉,涉及自身,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叙旧?”燕瞻神色如常地重复这两个字。
王振昌身正不怕影子斜:“正是。”
雨下得越发大了,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裙角,湿湿冷冷地贴在皮肤上,极不舒服。
燕瞻转身看向沈芙,神情略柔和下来:“雨势太大,你先去马车上。”
沈芙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王振昌。她与王振昌之事之前就已经对燕瞻解释过的,定然不会让他误会。想到此处,沈芙点点头,毫不犹豫去了马车。
看着沈芙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挡住四溅的风雨。燕瞻这才冷声道:“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在此叙旧你自当不惧人言可畏,却可曾想过会为内子招来何种风言风语?读圣人千篇,若连男女大防的道理都不懂,只怕王编修功名有愧,德行有亏,不胜此任。”
“世子恕罪!”王振昌胸口大震,手握重权的亲王世子,要对付他区区一个史官太简单了。他千辛万苦考上实在不容易,那点所谓的文人傲气消散于无形,“是在下一时激动,失礼了。”
“既知失礼,就不该做。”
王振昌头更低头了,形容惭愧:“世子教训的是。一切都是在下行为不妥,只世子妃与我是从小到大的妹妹,我与她许久未见了,便一时没有注意。请世子放心,此后定当时刻谨记,我亦不想,给世子妃招来闲言碎语。”
这个时候,王振昌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言行,若被人知晓会给沈芙带来多大的麻烦。而他本意只是想过来解释,并非如此。
如今也是后悔不迭。
燕瞻目光越发地沉,不知为何有些不耐,
“滚。”
……
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马车到了安王府,已停了。
妙锦出嫁,永昌侯夫人伤心落泪,惹得沈芙也有些伤感,席间她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出来了,回来后肚子有点饿,立马叫人摆膳。
“夫君吃过了么?”沈芙体贴地问,“没有就陪我一起用一点吧?”
燕瞻点了点头:“可。”
这倒是让沈芙有些惊讶,他今日不忙么?
“夫君今日怎会来接我,军中不忙么?”离开之前他连话都没有和她多说就走了,沈芙也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接她,
刚才在车上,因为衣裙都湿了贴在身上不舒服,沈芙就想着反正马车里只有她和燕瞻两个人,把湿黏的衣服都脱了。
脱是脱了,只是车上没有她更换的衣裙,太冷了,她就只能躲进燕瞻的大氅里。
可能是他的体温太滚烫,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所以才来不及问这些。
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出来,婢女们已经将菜端上来,都是沈芙爱吃的。
燕瞻在沈芙身边坐下,淡声回:“嗯,今日休沐。”
沈芙点点头,哦了一声,怪不得会来接她呢。
“在宴上没吃东西?”燕瞻其实不太饿。刚才她淋了雨,盛了一小碗汤放在沈芙面前,“喝一点。”
沈芙刚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忽然想起自己吹的牛,心一虚,差点呛到。
“怎么了?”燕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沈芙连连摇头。
看他一直神色如常,想来刚刚王三郎的事,他应该不在意吧?而且之前她就与他解释过她和王三郎的事了。内心思索着,有些摇摆不定。他又没问,她该怎么解释呢?
刚才在外面,他与王振昌又说了些什么?
多思无益,沈芙肚子饿,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沈芙这个人,一向是打蛇随棍上的。燕瞻给她盛了汤,她就得寸进尺要他给她夹菜。
“我要吃那道松子鸡,你给我夹。”沈芙要求道。
燕瞻扯了扯薄唇:“得寸进尺。”
话虽如此,还是给她夹了松子鸡。且这顿饭下来他自己没怎么吃,倒是大半时间都在伺候沈芙了。
他如今对她,倒是越来越耐心。
……
吃完了饭,青玄有事来报,燕瞻便去了书房。
沈芙抱着满满怎么亲他的小手都不够,那疯狂的状态差点给一无所知的小崽崽吓哭了。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
方嬷嬷笑道:“行了行了,你可别把孩子吓哭了……”
沈芙语气更是无辜:“我只是想他了嘛,我不在的这三天,满满有没有想娘亲呀?”沈芙笑着点了点孩子的小脸。
“怎么没有,晚上一直在哭。”方嬷嬷道。
沈芙愧疚不已:“以后娘亲肯定不离开满满这么久了。”
满满也听不懂,只挥着小手手,看起来很是兴奋。
夜色渐浓,本来沈芙打算今晚带着孩子一起睡的,只是不知道想到什么,最终还是让奶娘把孩子抱了下去。
沐浴出来后,沈芙先上了床,安安静静地躺着。
房间里安安静静,没有一点声音。静得沈芙都快睡着了,才听到门被人推开,沉稳的脚步声进来。
是燕瞻回来了。
沈芙躺着没动,依然闭着眼。
不知道等了多久,床帐被勾起,身旁的床铺微微下陷,带着微微的水汽。
他平稳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安静中,沈芙忽然转过身面对着他,慢慢睁开水润的眼,轻声问:“今日我与王三郎只是偶遇,大抵他对曾经退亲之事有些不甘才追过来。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夫君也是知道的,对吧?”
“嗯。”燕瞻闭着眼,应了一声,“我知道。”
沈芙眨了眨眼。
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
“那夫君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回来之后,他对她依然很温和,显然没有因为王三郎的事情不悦。只不过在那种情况被他看到,无论如何,她都该解释一下的。不管他知不知道原委。
燕瞻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只是还没想好该问什么。”
“夫君有什么问题,我定当知无不言。”
“如今对我这么坦诚?”燕瞻挑了挑眉骨,睁开眼,似有些意外。
沈芙狡辩:“我一直很坦诚的。”除了沈家的事。
燕瞻沉默了下,“也好。”
他也想知道她和王振昌是什么关系,以至于王振昌能说出那番话来。
“你与那王三郎从小见面,青梅竹马?”
沈芙以为他会问王三郎与她说了什么,没想到问起了小时候的事了,顿时愣了一下。
“……说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皱着眉头沉思,“他也是庶子,不受家中主母待见。不过他爹对他倒是不错,小的时候会带他来沈家。我和他都是不受宠的,地位卑微,有相同的境遇,便说得上几句话。他见我可怜,还带过东西给我吃,不过也就两次吧。后来他爹没带他来,我们就没见过了。”
这算青梅竹马?
“我觉得这算不上青梅竹马吧?”沈芙咕哝道,“最多算是……同病相怜?后来长大了,我们在一次赏花宴上相见,他一下就认出我了,直直地看着我,还提出要与我成婚。我想逃离沈家,感觉他文采不错,未来定有前途。加之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嫁给他至少比柳氏给我挑的人家好,我就答应了。”
“你觉得他能救你于水火,也觉得他会对你好?”燕瞻的声音听着很平静,没什么起伏。
沈芙愣了一下。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她好像不能否认。
“嗯,应该是吧。他小时候还给我带过东西吃呢,比陌生人好多了,所以我就觉得嫁给他应该会不错。”也是因此,对于王振昌做的事,她才选择忍耐吧?
这种从小就筑下的信任,或许连沈芙自己都未曾察觉到。
“他这次见了我,也只是想问我当初替嫁之事,我以为我们是各取所需,不成想他一直记着小时候的事,这点我也没想到,所以他一直不甘心对我怨恨。不过我都和他说清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来纠缠了。”
沈芙将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她和王三郎可是清清白白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解释完了,想必燕瞻也了解了当时的情况,不会介意的。
自认自己都说清楚后,沈芙也有些困了,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要他抱,这现在都快变成她的习惯了。燕瞻的怀抱很热,也很有安全感,很适合沈芙这种从小就没有安全感的人。
“夫君,我都说清楚了,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她一直往他怀里钻,双臂搂着他的脖子,“好累啊,想睡觉……”
沉默片刻,燕瞻没再问,将她抱在怀里,“那就睡吧。”
房间里只剩平缓的呼吸声,没过多时,沈芙便已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