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楹近来心事重重,频频走神,陆戎玉与她说话也没个应答,他敲了敲碗筷,唤她:“姐,阿——姐——!”
陆楹吓了一跳,斥他说:“吃饭就吃饭,敲什么碗,仔细父亲瞧见再骂你!”
陆戎玉道:“父亲又不在,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鹭州?前两日父亲就来信问过了,我倒是不想回,这京中好吃好玩,回了家又要被拘着看兵书,你知道我对那些最没兴致了。”
陆楹叹气,说:“京中有什么好的,你这没心没肺的,把你丢在这里只怕活不了两日。”
陆戎玉还要反驳,就听有人叩了门。他起身嘟囔道:“怎么还有人敲我们的门……”
拉开门栓,只听陆戎玉微微抽气,“阿姐!”
陆楹搁筷,皱眉走过去,“是谁来了——”
陆楹也微微抽气。
周泯牵着那匹赤血宝马站在门外,那马儿个头高,通身赤色,两鬓却雪白,就连陆戎玉这样不通兵马之人,也认得出这匹马是上年朔东跑马场里赛出来的头马。
朔东每年年底军事演练练的不止是兵,还有马,鹭州又紧挨着朔东,陆楹必不会放过每年这个偷师学艺的机会。这匹马她印象深刻,不仅战力了得,就是模样也是百里挑一,往马场里一放,那姿色绝对碾压群芳,习武之人没人能抵挡住它的诱惑。
她当日掏光私房钱,费劲口舌也没能从裴邺手里得到这匹马,那位世子笑着说要给弟弟,陆楹就知道自己没戏。
万万没想到……
但从裴邺,甚至于从裴邵手里得到这匹马,都和从公主手里得到这匹马,性质全然不同。前者顶多欠个人情,后者么,以她这几日对公主的了解,怕不是要替她卖命。
陆楹面上克制,深吸了一口气,问周泯:“你们主子,真的没有把柄落在公主手里吗?还是公主近水楼台,偷着给他下药了?他还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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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邵:忙着,勿cue
第48章
已经过了晚膳的时辰,案几上的膳食一口未动,早就凉透了。裴邵换了身圆领窄袖衣袍坐在案几边,皂角香似有若无地飘着,男人眼尾还带着点意犹未尽的红,他垂眸扫了眼刚递到案前的书信,隐约还能听到里间荡漾的水声。
片刻,那水声停了,裴邵合起信说:“知道了,让他等着,再叫个人把菜热一热。”
家将尽量不去看他领口处的抓痕,囫囵应了声便退下去。
不一会儿,珠帘晃动,程慕宁带着一身水汽,绕过博古架坐到桌边。刚坐下来她就倒抽了一口气,调整了坐姿后,握起银筷要挑盘子里的菜。
裴邵挡住了她的筷子,说:“让人热过再吃。”
“不要。”程慕宁拨开他的手,就着冷菜吃了两口,饿狠了的模样。
不是饿狠了,是累狠了,仔细看她捏着筷子的手都还打着颤。程慕宁发觉裴邵才是那个绝不吃亏的人,他的便宜没有那么好占。
程慕宁拣了两片桂花糯米藕,裴府的厨娘也是从朔东带来的,手艺比宫里的还要好,她在这里总能多用半碗饭。程慕宁咬断藕片,问出了一个许久的疑问,“你这些花样,都是从哪里学的?”
毕竟在回京之前,程慕宁对裴邵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吻到深处会脸红紧张,担心冒犯她的时候。
程慕宁曾经与沈文芥说起裴邵时,甚至用纯良两个字形容过他。
对面挑着鱼刺的人手上动作微微一顿。
不及裴邵回答,程慕宁伸手夹了枚软香糕,说:“宫里宫外,都给你送过人吧。”
程慕宁语气平常,毕竟这事也没什么可惊奇的。裴邵的身份摆在这里,无论是程峥还是别的什么人,想拉拢他的比比皆是,这京中拉拢人的手段,无非就是钱权色三种,往高门大户送女人,是最常用的手段。
裴邵挑眼“嗯”了声,当然也没有否认。
程慕宁眉梢微扬,吃着软香糕没有抬眼,半响才问:“碰过吗?”
那半垂的眼睫遮挡了瞳孔,裴邵没法从她眼里分辨出情绪,只是她的语气过于平静,彷佛只是随意一问,并不在意他的回答。
裴邵眯了眯眼,说:“碰过也没关系?”
程慕宁手里的银筷微顿,她把软香糕咽了下去,抬眼“唔”了声,说:“有关系。”
她说话时神情依旧带着笑,但却不是敷衍和哄他的语气,那看过来的目光带着审视窥探的意味,似乎想从裴邵的脸上直接揣度出答案。
裴邵脸色缓了缓,把碗里挑完刺的鱼肉递给她,起身说:“没碰过。”
他说罢便进了里间。
程慕宁唇畔微翘,那神色里又带着点不出所料的松动。她吃着鱼,见裴邵扣好腰带从里间出来,不由问:“要出去?”
“嗯。”裴邵整理衣袖,道:“工部事成,武德侯想喝这顿庆功酒。”
程慕宁心下了然,没有多问,只点了下头。
裴邵走后,程慕宁又吃了片刻才歇下。侍女前脚收拾了碗筷,后脚银竹挑帘进来,道:“公主,陆姑娘来了。”
程慕宁并不意外,弯了弯唇说:“请她到偏厅稍候片刻。”
……
陆楹没有等多久,吃过半盏茶,程慕宁便来了。
不得不说,这位公主的确仪态万千,那不是锦衣华服撑起的门面,即便眼下只着一身单薄的常服,在昏黄的油灯下也难掩高雅之姿,哪怕陆楹已经近身跟了她好一阵,这么打眼一看也还是会被她惊艳。
陆楹搁下茶碗,正要起身行礼,程慕宁拦住她,道:“我与陆姑娘这几日同吃同行,也算相熟了,私下里不必如此生分,有什么话坐下说就好。”
陆楹便没有强行客套,落座道:“今夜冒昧前来,一是想谢过公主,那匹马金贵得很呢,只是不知道殿帅可否应允,别明儿一早再跟我要回去吧?”
程慕宁笑了,“自然不会,本宫给你了,那就是你的。”
嚯,好大的口气,看来的确是能做裴邵的主。
“公主这么说,那我就放心收下了。”陆楹笑了笑,抿了口茶,又敛神说:“至于第二件,我也就不与公主兜圈子了。鹭州算得上是个富庶之地,否则朝廷要粮也不会打鹭州的主意,可这么个地方,却常年无法形成大规模的军事屏障,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若是哪日外敌从燕北至朔东长驱直入,鹭州连个御敌能力都没有。”
程慕宁道:“鹭州虽富庶,且城中军防也十分坚固,但抵不住邻州落后,不仅无法为你们提供支撑,还要反过来求你们庇护。据我所知,你们左右的鹂鹤两州常年受匪患侵害,两地知州为求安稳,上年起不仅没有剿匪的意思,还与土匪勾结,所以不要说有朝一日燕北朔东战败,就是现在,鹭州左右其实就已经是匪帮环绕。”
“不想公主远在京城,竟对我们鹭州的情形如此了解。”陆楹攥着空了的茶盏说:“的确如公主所言,虽说眼下他们还只是安分地盘踞在自己的地界,但难保有朝一日不会联手夹击鹭州,且如此下去,也不利于发展军事屏障。这回鄞王起兵,我见龚州境况,便愈觉不妙,便想趁此次进京求请圣上,整顿鹂鹤两州。公主当日在酒楼说得不错,此举必得有兵力财力支撑,南边战事未了,朝廷刚渡过穷困潦倒的时候,我知我人微言轻,不足以说动圣上,还请公主开个条件。”
程慕宁笑,“我还是喜欢与陆姑娘这样的直爽人说话。倒也算不上条件,整顿军事必得有人手,显而易见,这两地知州难堪大任,若无能人相助,便是朝廷拨款调兵也不过是竹篮打水。”
“公主想安插自己的人手?”陆楹扬了扬眉。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程慕宁没有回答,只说:“陆姑娘可知道前兵部侍郎杨伦。”
陆楹一愣,道:“你是说先帝时期的兵部侍郎杨伦?听说当年瀛都与乌蒙的那场战事,他是先帝的前锋,虽说瀛都战败,但他当时打的几场战都相当漂亮,且我听说他还在危急关头突破重围救过先帝。”
程慕宁道:“对,是他。”
“此人擅兵法,连我父亲都称赞过他,可我记得四年前他便因牵扯兵部一桩倒卖军械的案子而被罢官流放。”陆楹看向程慕宁,道:“后来便再没听说过他的下落。”
程慕宁道:“他如今是邓州知州府上的幕僚。”
陆楹眉梢一跳,邓州,这么巧的么?
“那公主的意思是……”
程慕宁道:“杨伦已被罢官流放,按理说没有圣上旨意不可再继续为官,但以他之力,当个知州的门下客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希望届时陆姑娘能将他放在鹤州,做个僚属以助知州一臂之力。”
陆楹一时没有说话。
看来这杨伦是公主的人,且不论当年他的案子有没有内情,单论他的能力,那鹤州知州哪里是他的对手。公主也真会挑,统共就两个知州,她还特意选了个胆小好说话的,届时杨伦一来,还不将人拿捏得死死的,用不了多久,鹤州军防就要落到他手里了吧?
如此一来,往后鹭州与鹤州之间打交道,便是她与杨伦打交道。
陆楹无端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
但这几日出入工部,程慕宁行事议事都并未回避她,陆楹多多少少也知晓了一些工部的内情,的确因此对公主的态度有所松动。
但对这样一个攻于心计的人,陆楹还是本能防备,道:“无论如何,我们陆家绝不做那乱臣贼子,大周在一日,我陆家便忠于朝廷,忠于圣上,但凡有人意图不轨,我绝不姑息。”
程慕宁闻言一笑,“那我先替圣上谢过陆姑娘大义。”
陆楹大义凛然的恐吓被程慕宁堵了个彻底,她噎了噎,实在有些不明白,公主发展兵力若不是想图谋不轨,那她大费周章做什么?
诚然,长公主心思深,有些话陆楹知道得不到答案,便也不去白费这口舌。
只是,陆楹有些好奇,“敢问公主,倘若我今日不答应,公主计划怎么做?”
以陆楹在工部的观察,这长公主一向是先礼后兵,不可能没有后手。
对上她探究的眼神,程慕宁莞尔道:“没有计划,陆姑娘一定会答应。”
陆楹蹙眉。
程慕宁的语调平缓,在夜里颇有一种娓娓道来的轻盈,她拂了拂衣袖,说:“陆姑娘是个女子,陆指挥使无意将鹭州军防交由你,眼下不过是拿你做陆公子的磨刀石罢了,可他想必也瞧出你这块石头对陆公子无用,于是早早替你相看好了一门亲事,是那鹭州知州的嫡子,倒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好姻缘。不过你这些年为鹭州军防倾注了这么多的心血,定舍不得将它拱手让人,哪怕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你想在鹭州做一番功绩,此番进京若不能找到良机——”
程慕宁顿了顿,尽可能委婉地说:“你将被你的父亲,彻底放弃。”
陆楹的脸色逐渐淡下,被人这么赤.裸.裸的看在眼里,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她面无表情地与公主对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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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
(写了一整天,瘫倒
第49章
夜幕低垂,城中已宵禁。裴邵示了腰牌出城,一路七拐八绕,到了京郊的宅子。
刚下马,家将从巷子口出来,拱手道:“主子。”
裴邵拴好缰绳,看向那座低矮的宅子,窗内漏出烛光,内外都有人看守,他盯着那窗纱上的人影,问:“怎么样?”
家将顺着他的目光,挠了挠头,叹气说:“这侯爷也忒挑剔,吃穿用度都要用最好的,光是每日三顿饭,就能累死跑腿的兄弟,不过其余倒是安分得紧,这些日子从未闹着要出过门,所以今日晚膳后他说要见主子,我等不敢不报,唯恐耽误了主子正事。”
裴邵“嗯”了声,从马背上拎起一坛酒,说:“你们与他说过朝廷的事?”
家将忙说:“没,兄弟们不敢与他多说话。”
裴邵边朝宅子走去边说:“他与外面联系过?”
家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可能,盯梢的日夜轮替,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是吗?”裴邵倏然顿步,侧目而视,语气微凉道:“那他是怎么知道工部案情进展的?”
家将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裴邵就把那坛酒扔进他怀里,说:“侯爷要的庆功酒,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