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先帝与先皇后驾崩时,银竹没有见公主在清醒的时候哭过,这种情况一定是魇着了。她像是见惯这样的情形,熟练地挽起幔帐,疾步往外走,撩开帘子说:“香苹,快去厨房煮一碗安神茶,太医院上回送来的——”
话没说完,银竹脚下一顿,看到不远处的人,她愣了下说:“殿帅怎么回来了?”
已经夜半,裴邵忙活了半宿,脸上隐有疲色:“腰牌落这儿了。”他说罢皱眉往里面看了眼,道:“大晚上嚷嚷什么,你们公主还没睡?”
他刚才分明是看人睡下才走,程慕宁又装模作样地哄他。
裴邵挑帘进去,银竹顾不得其他,紧随其后道:“公主睡下了,但——”
裴邵当即顿步在那面舆图座屏前,他听到了。
很轻的哭声。
裴邵缓步过去,只能看到程慕宁露在被褥外的半张脸,眼睫都被浸湿了。他坐下扯了下被褥,可程慕宁攥得紧,裴邵没有用蛮力,只蹙眉问:“你们公主,经常做噩梦?”
银竹思忖着说:“也没有很频繁,只是回京后兴许是触景生情,公主一住在宫里就容易梦到先帝,今夜又受了惊所以……”
裴邵抬了抬指,道:“去煮茶,把窗户打开。”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发波红包(QAQ
第59章
槅窗大开,南北两面通着风,香炉里龙舌香的味道逐渐淡了下去。没了这味道,程慕宁睡不安生,她撇开被褥,露出了整张脸,低微的哽咽变成了粗重的呼吸,她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
裴邵倾身摸她的发,想将她唤醒。
床边挂着盏油灯,昏暗的灯光照着程慕宁眼睫上晶莹剔透的泪,裴邵用拇指指腹将其擦去。他的动作缓慢,所有的芥蒂和坏情绪都在此刻收了起来,程慕宁的眼泪烫得他心口烧灼,像是嵌着把被火燎过的刀子。
裴邵不喜欢这种感觉,他的手停在她眼尾处,略有些强硬地说:“公主,睁开眼睛。”
程慕宁听见了,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嗯”了声,但是人还没有清醒。
而且裴邵越叫她,她眉间的“川”字越深,攥着被褥的拳头也捏得越紧,脸上挣扎着躁意,似乎是在嫌耳边的人烦。
待裴邵不吵她了,她又接着陷入梦里低吟。
此时银竹捧着安神茶过来,说:“公主是魇住了,强行叫醒会惊着她,这是孟太医给的偏方,喂两口便能慢慢醒过来。”
裴邵接过碗盏,不由眯了下眼。孟佐蓝的确很能藏事,程慕宁刚回京那会儿裴邵明里暗里就多次向孟佐蓝问过程慕宁的情况,他可是决口不提这些问题。
裴邵往程慕宁唇缝里喂一勺,半勺都往外流,银竹递了帕子上来,裴邵又耐着性子多喂了几勺。
榻上的人眉心微动,将醒未醒的模样。
须臾,她湿润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在微光里和裴邵对视。
银竹忙上前道:“公主醒了——”
裴邵把碗塞给银竹,“先出去。”
银竹犹豫,看了看榻上的人,又看看裴邵,只得应声退下。
程慕宁又把眼睛闭上了,她像是在梦里哭累了,眉目间都是疲倦。裴邵没有出声,也没有问她梦见了什么,只是坐在床头看她,直到枕间传来均匀的呼吸,裴邵抬手拨开她的发,却被攥住了手腕。
裴邵道:“不睡了?”
“嗯。”程慕宁道:“睡不着,吵。”
程慕宁要起身,被裴邵一只手带了起来,流泉一样的青丝从肩头滑落,她哑声问:“几时了?”
裴邵捏着她的手,看了看天色,说:“快五更了。”
程慕宁叹息着“嗯”了声,把头靠在裴邵的肩背上,说:“这会儿该上朝了吧?”
裴邵侧目道:“御乾宫的灯点了半宿,圣上才刚睡下不久,早朝大抵要推——”
话音未落,耳后滑过一阵温热的触感,裴邵呼吸微顿,偏过头看她一眼,两人默契地接了个温和绵长的吻。
分开后呼吸缠绕,程慕宁的唇紧挨着他,手心贴着他的甲衣,唤他,“裴邵……”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想要。”
裴邵抬了抬眼,扶在她肩头的手收紧,顿了半响没说什么,只是起身解开了鞶带,冰冷的甲衣落地,带起的声响搅乱了程慕宁的呼吸,她被推到被褥间,被再度吻住了唇。
梦里的痛楚要在蛮横的情潮中才能被化解,裴邵比她还了解她的身体,手掌触碰到的每一处都能让她颤栗,他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力道能让她欢愉。幔帐上系着的铃铛摇晃,刺耳的声音冲击着程慕宁的思绪,她逐渐听不到窗外士兵走动的声响。她在冲撞碰击中流干了眼泪,好像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哭得痛快。
裴邵吻掉她的眼泪,在喘.息间与她深吻,掠夺掉她的呼吸的同时,也挤占掉她哭泣的余力。
……
五更天的钟声敲响,云端还是一片墨蓝。程慕宁疲惫地动了动手指,眼尾带着点餍足的红晕,她大汗淋漓地倒在枕间平复呼吸,由着裴邵擦拭她的身体,哑声说:“时辰不早了,你走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了。”
这话听起来像个翻脸不认人的浪荡子,裴邵闻言看了一眼,见她眉眼恢复了颜色,摸了摸她微微起伏的小腹,说:“舒服了吗?”
程慕宁毫不遮掩地嗯了声,唇角沾上了点笑。
殿外有人在说话,听声音是卫嶙。裴邵真得走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穿回去,程慕宁就撑着脑袋侧躺在榻上看,也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裴邵穿戴整齐,见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惬意,走过去将人揉了一把,捞起来亲过后才离开。
殿内静了静,程慕宁七零八乱地仰倒在榻上,盯着头顶的幔帐想了一会儿事,然后疲惫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稳,睁眼已经是晌午,散朝的鼓声从皇宫北面传来。
程慕宁沐浴后坐在食案前,她浑身酸软没有胃口,只让后厨做了粥。银竹把粥端进来时她正捧着面镜子,裴邵细心地没有在她脖颈上留下红痕,但是程慕宁哭了一夜,此时两眼肿得像核桃。
银竹道:“公主这眼睛,奴婢去拿鸡蛋敷一敷。”
“不用。”程慕宁放下镜子说:“挺好的。”
吃完粥,程慕宁就顶着这双红肿的眼睛去到御前。
程峥也刚下朝,正坐在长椅上直打哈欠,他昨夜担惊受怕了大半宿,天快亮了才睡下,早朝耽误了小半个时辰,本想罢朝一日,可昨夜匆匆忙忙,许多事还没个定论,他只好强撑着去上朝。
其实昨日对裴邵的处罚纯粹是趁着事发后的一时惧怒,后半夜他听着宫里凌乱嘈杂的动静,慢慢便有些后悔。冯誉说得对,宫里刺客未清,此时巡防最为要紧,当下把裴邵换掉,的确不是正确的做法。
可话都说出口了,加上今早太和殿上为了此事争论不休,程峥一个头两个大,只能先照昨日说得办,过几日再寻个由头把裴邵叫回来。
程峥长吁短叹,叫宫女来给他摁着太阳穴。
此时门外传来纪纪芳的声音:“公主来了,圣上刚下朝,正在里头呢。”
郑昌在旁端立着,提醒旁边的人,“圣上。”
程峥睁眼,又打了个哈欠,说:“阿姐来了啊……”
但他的哈欠下一刻就憋了回去,他从座上惊起,说:“阿姐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谁惹你哭了?莫不是裴邵?”
程峥脑补道:“朕罚了他,他就去与阿姐置气吗?”
“圣上多虑了。”程慕宁笑了笑,“夜里做了个噩梦,惊着了而已。”
此时银竹接过话,她提着食盒说:“公主还说呢,昨夜您忧心圣上,翻来覆去不肯睡,问了好几次时辰。”
程峥一怔,愧疚地说:“昨夜乱糟糟的,朕也忘了这茬,阿姐也吓坏了吧?”
程慕宁道:“没有,我就是……梦到了父皇。”
郑昌垂眼立在旁,闻言撩动了眼皮。
程峥更是许久没有听程慕宁提起父皇,唇瓣微动,说:“自朕登基后,父皇从未入过朕梦里,父皇在阿姐的梦里,定然很慈蔼吧。”
先帝最疼爱公主这是阖宫公认的事实,大抵是寄予的希望不同,对太子和公主,先帝的态度截然不同,即便现在说起来,程峥也还是有点羡慕。
然程慕宁很轻地摇了摇头,红了眼说:“昨夜圣上遇刺,险些……想来父皇是怪我,才会叫我梦到他驾崩那夜,说要你我相互扶持,是我做得不够好,昨夜我该挡在圣上前面。”
“胡说什么呢!”程峥一时揪心,说:“昨夜席间一团乱麻,阿姐又能做什么?就算要怪,那也是御前禁军的错,阿姐,你千万不要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程慕宁却是对着程峥无声掉眼泪,哭得程峥手足无措。
从小到大他都没怎么见程慕宁哭过,他把自己的椅子让给程慕宁,扶她坐下,说:“阿姐别哭,朕这不是好好的吗?”
这时有宫人入内,对着殿中的情况茫然了一阵,才说:“圣上,许相来了,在外头候着。”
程峥摆手,道:“先、先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改日再说。”
程慕宁捏着帕子擦了擦泪,起身说:“我就是替父皇来看看圣上,见圣上无恙便放心了。眼下宫里正乱着,圣上不要耽误正事。”
程峥道:“那纪芳你送公主回去,让小厨房炖个参汤,再让太医去扶鸾宫给公主诊脉,不许敷衍,朕晚些要过问的。”
纪芳连连应是,虚扶着公主退下。
程峥看着程慕宁纤细的背影,心里泛起阵阵难受。
许敬卿等在殿外,槅门被推开,程慕宁脸上已经没有伤心状,她缓步上前,朝他半福了福身,“昨夜事发突然,不知舅父可有磕着碰着?”
许敬卿淡漠的视线扫过程慕宁哭红的脸,道:“多谢公主关心,臣无事,倒是公主看起来不太好。”
程慕宁垂首一笑,低声说:“本宫到底是个弱女子,不像舅父手眼通天,吓着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许敬卿沉默地看了她一阵,“公主谬赞了,这几年京中都不太平,昨日这样的事实在是避之不及,公主体弱,不适合京城,还是早早回邓州的好。”
“那还得看圣上的意思。”程慕宁回头看了眼槅门,莞𝒸𝓎尔道:“我也很想过清静日子呢,不若舅父替我进言两句?圣上向来最听舅父的话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上门.服务的小裴和迟到的荔枝qaq
(发波红包
下章明早,尽量早点,我努力把更新时间往回倒倒
第60章
程慕宁此时气定神闲,是因为知道许敬卿一时拿她没有办法。
当年他可以向程峥进言,因为那时程峥对程慕宁的不满已经达到巅峰,只需稍稍挑拨便可达到目的,但现在三年过去,眼看程峥就要忘记当初被胞姐强压一头,事事不能做主的困扰,且因往事种种愧疚横生,现在正是他们姐弟情最深的时候,许敬卿了然,此时进言只会适得其反。
他进到内殿,程峥正双肩松松,走神地坐在椅上。许敬卿行过常礼,便说:“圣上,适才朝中太乱,话没有说完,陆楹递的那封折子,臣与几位大人思虑过后仍以为不妥,当下正是战时,战后南边的几个州县流民均得拨款安置,还有灾后重建,样样都是用钱的时候。眼下虽已入秋,可今年不同往年,这场仗一打,耽误了农耕,光是税收就要少一半,此时难的何止是鹂鹤两州,圣上若是应了陆楹,难免不够公允,遭人话柄。依臣之见,此事先按下,来日再议比较稳妥。”
话音落地,殿内一阵静默。
许敬卿抬眼等着程峥应话,然而程峥只是一动不动盯着食盒看。郑昌低下脖颈,提醒道:“圣上,许相在说话。”
“啊……”程峥捏了捏眉心,强打起精神说:“舅父说得也有道理,这事不急,还待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