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泯仰首,道:“要是我,我定不会动手,我宁可跟主子一块挨打!”
“世子下了命令,能怎么办?”卫嶙也自责,皱着眉头说:“我不动手,难道由着世子身边的近卫动手?那些人手劲多大你不知道?”
“那你——”有侍女送来清水和帕子,周泯侧身让了让,“那你就不知道想想办法,拖两刻钟吗?”
“我——”
“吵什么。”程慕宁捏着方帕子站在门前,说:“去找荀叔要点祛疤药。”
卫嶙当即道:“我去。”
周泯随即迈上台阶,跟着程慕宁一并进到里间,说:“公主,我给主子上药吧。”
程慕宁挑开帘子,露出裴邵精壮但鞭痕遍布的后背,“不必了,就一会儿的功夫,世子难得来一趟,想必还有许多话要问,你先去陪他解解闷吧。”
周泯讪讪,止步道:“那,我还是在外边站着吧。”
开玩笑,他现在是个吃两家饭的人,经不住世子拷问。
周泯悻悻退下去,走之前还没忘替他们放下帷幄。
内室倏地一暗,唯有低低支起的支摘窗漏出光线,半照着斜椅上的人。裴邵脱掉了上衣,反手伸着胳膊,已经自己捏着帕子去擦背后的血水,下手没轻没重,程慕宁“啧”了声,抽过他的帕子说:“你坐好了。”
裴邵眉心微动,抬目看了她一眼,依言背过身去,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大哥唬人的,没有真的下重手。”
“我知道你身体强健,挨几鞭子也不要紧。”程慕宁擦掉他伤口边缘的血,“但是大病初愈,能不受的罪还是不受了吧,留着你这副身子干正事为好。”
四下一静,裴邵没有吭声,程慕宁手上动作也跟着顿了顿,她道:“我说的是殿前司的正事,你刚复职,难免事多。对了,今日世子进宫,可有发生什么要紧事?”
“嗯。”裴邵很轻地应了声,却没有细说。
昏昧的光影放大了稀碎的声音,包括裴邵轻微的呼吸。程慕宁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能从他的呼吸声中听出他此刻游离的思绪。
她没有出声催促,只把浸了药的帕子轻轻覆在他的伤口上。
裴邵的肩胛跟着动了一下,掀眸看着墙上的影子。
其实裴邺说的没错,他就是趁人之危。
过去三年,他反复推演过程慕宁初回京时的情形,必定孤立无援,必定有求于他,他费尽心思地想过怎么让她难,怎么让她……求他。
那日在酒楼他那句要她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反反复复,日日夜夜盘算的结果。
即便冒犯了她,即便毁掉她的清誉。
裴邵日夜的执念早就把礼节和规矩抛掉了,三年前他就知道驸马对她而言是最无用的东西,既然他做不成她的驸马,那别人也别想。
他要占有她的身体,也不让别人有机会触碰她的心。
他还有更多阴暗的,卑劣的念头。
但那种种念头早在程慕宁情潮涌动的眼睛里尽数搁置了,他在辨不清的真假中,眼睁睁看着自己俯首沦陷。他甚至不敢细想,生怕发现程慕宁的破绽。
所以他愤怒。
这种愤怒被压在眉心间,变成一点难以觉察的郁闷,像一团散不开的云雾,时不时地缠上来,只能偶尔化解在他粗重的亲吻和啃噬里。
化解在她信手拈来的甜言软语里。
裴邵喉结微动,背上的刺痛让他稍稍回过神来,他侧过首,余光只能瞥见一抹裙裾,“你刚才说的话,是哄大哥的吗?”
程慕宁愣了愣,拖着尾音嗯了声,弯唇道:“我哄你大哥做什么?而且,世子看着有点凶,我不敢哄他。”
“那你再说一遍。”
“人皆有欲,说你的欲望。”
“说给我听。”
【📢作者有话说】
小裴真的假的都爱听(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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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裴邵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波澜不惊的压迫感。
程慕宁看向他清晰锋利的下颔,男人的骨相绝佳,高挺的鼻梁承接着高眉骨,单是这么半侧过脸,就能看到轮廓的明暗交界。程慕宁扶在他肩颈上的手微顿,思忖间拇指下意识摩挲了一下,目光移向他结实的后背。
她沉默地盯着那红艳艳的鞭痕,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裴邵眉梢轻压,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听她笑,他迫不及待地要转身过去看程慕宁的表情。
但程慕宁压住了他的肩颈,说:“不要乱动。”
这点力道根本不足以困住裴邵,他动作的幅度还是把贴在背上的药帕弄掉了,程慕宁“嘶”了声,“你能不能先上药?世子还——”
“你说你想借势,有千千万万种法子。”裴邵不让她把话说完,直勾勾地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要给我下药,为什么……诱惑我?不止是因为我姓裴,对不对?”
程慕宁在裴邵强势的眼神下扬唇一笑,拖着鼻音缓慢地“嗯”出声,似乎在思考和措辞。说实在话,程慕宁最开始也抱着英勇赴义的心态接近裴邵,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先帝驾崩后接踵而至的麻烦让她心焦力瘁,耽溺情色成为她唯一可以拥有的消遣。
她想要,想亲近裴邵,想被他抚摸亲吻。
想他看着她,用他那双看过白草黄沙的眼睛。
她用最真实的愉悦给他反馈,可裴邵好像并不信这些。
程慕宁笑着皱了皱眉,长久的沉默让裴邵也跟着皱了下眉,他把帕子捡起来,起身去够旁边架子上的衣衫,“算了。”
程慕宁看了他一会儿,骤然道:“裴邵,我后悔了。”
裴邵披衣的动作一顿,威胁道:“你别说话。”
但程慕宁真的不说话了,裴邵又心痒难耐,他负气地暼来一道冷寂的目光,来到她斜椅前,里衣都没穿好,居高临下地说:“后悔什么?”
好像程慕宁胆敢说点他不爱听的,他就要用眼神把人杀死。
程慕宁看着他说:“我后悔,把你晾在京城三年。”
裴邵一怔。
“很难吧?”程慕宁道:“一开始的时候,很难吧,我知道。”
程慕宁低下眼睫,视线范围正好看到裴邵衣衫上垂落的腰带,她顺手碰了碰尾端,把玩似的捏在手里,说:“但我真的没有信心,我怕前功尽弃,怕满盘皆输,怕所有的筹谋都成为徒劳。因为我忍不住——”
她顿了顿,抬眸道:“你一开口留我,多与我说一句话,我就不想走。可是裴邵,我不能,你也不能。”
裴邵喉结滑动,长久地与程慕宁对视。
他一手捧住程慕宁的脸颊,眼神深邃地望进了她的双目,俯身下来说:“你亲我。”
程慕宁盯住他的唇,这时帷幄外传来叩门声,周泯嗡声喊:“两位主子,世子叫人来催了。”
程慕宁下意识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又被裴邵掰过脸来,“别管。”
周泯又叩门,裴邵扣住程慕宁脸颊的力道加重了点,倾身吻住程慕宁,把她吻倒在斜椅上,直到吻得她快断气。
“就这一次。”他喘着气,红了眼说:“你记住,最后一次。”
他没有给程慕宁回答的时间,在她开口时再次夺走她的呼吸。程慕宁昏昏乱乱的,舌根被吻得发麻,起初还惦记着外面有个裴邺,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脑子里只剩下裴邵。
……
周泯请了个空,点头哈腰地在裴邺面前倒酒,裴邺对着他冷笑一声,自己先动筷了。酒菜过半,那两个人才姗姗来迟,裴邺似笑非笑的眼神从他二人身上划过,对周泯说:“愣着做什么,叫人再做两个菜。”
“欸。”周泯迅速退了下去。
程慕宁神情自然,看不出半点扭捏之态,她行过常礼道:“劳世子久等。”
裴邺点头,“府上没有外人,公主无需多礼。”
再看裴邵,面上看着也很从容,但眉间的舒展藏不住,不像是刚挨过鞭子的人,倒是像在草场刚跑过马,整个人神清气爽,坐下说:“大哥是不是想谈千秋宴的刺杀案?”
到底是亲兄弟,裴邺方才路上没来得及问,但他惦记着这事,他点下头说:“一切事端从千秋宴开始,但眼下案子都已了结,就这桩不明不白。其实你我都知道许敬卿不可能真的暗害圣上,我原本以为是你设计推了许敬卿一把,但今日听卫嶙说他还在宫中暗查此事,便知背后另有其人,可有眉目?”
裴邵道:“我有猜测,但目前还不好说。”
程慕宁盯了眼桌上的油焖大虾,这是厨娘新研究的菜式,很合程慕宁的胃口,但银竹不在,没有人给她剥壳,于是她没有动筷,只喝着鱼汤,说:“与细作有关?”
裴邵道:“你知道?”
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还没来得及与程慕宁详说。
程慕宁道:“今早我在城门口见了许敬卿一面,他明里暗里似有这个意思。方才我来之前正与沈文芥说话,经他提点,才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但这只是我的猜测。”
“我这次来,也是有件事要提醒你们。”裴邺说话间忽然一顿,他见裴邵夹了只大虾在碗里。裴邵打小不爱吃鱼虾,他嫌麻烦,不愿意废这劲儿,这会儿见他竟然剥壳剥得利索,不免惊奇。
但很快,就见裴邵把这只虾放进了公主碗里,程慕宁神色自若,还认真看着裴邺,等着他继续把话说完,显然是对此习以为常。
裴邺不由眯了眯眼,咳嗽了声说:“乌蒙近来政权动荡,斯图达年纪大了,底下几个儿子铆足了劲表现,我得知他们在防线上多增了一倍的兵力,眼下盘弓错马,只怕不妙。”
斯图达就是当年统一了草原各部,从延景帝手中夺走瀛都六州的乌蒙可汗,如今已然年过半百,此人好战,残暴,妻妾成群,他的儿子众多,乌蒙不缺可以继位的王子,但也因此竞争格外残酷。
想要拿到可汗的位置,必定要有点殊勋茂绩,没什么是比大周皇帝的人头更卓越的功勋。
裴邺知道斯图达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公主,他看向程慕宁,果然见她脸色冷恹恹的。
裴邺不打算触及这个话题,说实在话,本朝送去和亲的公主,就没有能活着回到故土的。他道:“不过对面尚未有明确的动作,战事未发,地方不会贸然呈上军报。乌蒙也不在朔东抵御范围内,此事不宜由我上报,你还是拐个弯把消息传给冯誉为好,尽早防备。”
这话是对裴邵说的,裴邵擦着手,看向旁边走神的程慕宁说:“我明白。”
“另外,许敬卿是圣上迫于压力下丢弃的棋子,但没有了他,圣上首要忌惮的人就是你,我今日这趟进宫,又把他得罪了,之后对你必定更为防范。”裴邺打量他二人,“恐怕牵连公主。”
程慕宁眼睑微垂,思绪归拢道:“不妨事,我能应对。”
原本假装与裴邵生嫌是因为当时她还能在程峥跟前吹一吹耳边风,与许敬卿争个高低,可如今诸事皆了,南边的战事也已经停了,朝廷迎来短暂的风平浪静,可越是这个时候,程峥𝒸𝓎越不会允许她继续插手朝中政务。
但程慕宁这趟回京,不是来洗心革面的,她在入京前就已经知道,姐弟之间的表面和睦不会长久。
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裴邺点下头,没有在此事上多言。他一年进京的次数就这么一两趟,此次也是借机来跟户部讨要战时装备和物资,不能久留,他得争分夺秒地和裴邵祥谈朝廷和朔东的情况,毕竟许多事白纸黑字难聊透彻。
程慕宁拿捏着分寸,听到关键处便寻机退了出来。
裴邺望向廊下走远的身影,又看了眼裴邵,“可惜了,她若是男子就好了,也不至于走到如今两难的地步。”
裴邵没有去接他这话。
裴邺话锋一转,语气也变了,说:“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还是那句话,裴家人不做悖逆之臣。如若将来你不得已走到那步,身为兄长我盼你赢,身为大周臣民,我盼你赌的这个人能赢,但我仍旧会请族中长辈出面,将你剔除族谱。所以裴邵,你最好不要走到那步,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