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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陆戎玉见他呆住,狐疑地唤了两声。
程峥刚回过神来,田福就扯着嗓子从卷帘外跌了近来,“圣上、圣上!皇后,皇后她——”
程峥心下一紧,起身时碰掉了砚台,他屏住呼吸说:“皇后怎么了?”
“生了!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奴才恭喜圣上,贺喜圣上!”田福欢天喜地地跪下来,抹着眼泪说:“天佑我大周啊!”
程峥怔住,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攥住了手心。
是啊,如今连储君都有了,他如何自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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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凤栖宫灯火通明。
皇后产后血崩不止,几位太医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堪堪将她最后一口气吊了回来。
阖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程慕宁看过两个嗷嗷啼哭的孩子后便回到扶鸾宫,刚一进内殿,就腿软得险些跌下去。
银竹赶忙将人搀住,“公主站了一整天,热水备好了,奴婢伺候公主沐浴吧。”
程慕宁的裙袖上全是血,点头说:“嗯。”
“公主——”那边红锦得知喜讯,正欢欣鼓舞地推门而出,却见银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她摇头使了个眼色。红锦反应极快,嘴角一收,正色道:“公主,水备好了。”
待程慕宁进了湢室,红锦才低声问:“公主这是怎么了?皇后与皇嗣不是都平安吗?”
银竹摇了摇头,叹气道:“殿帅在哪儿呢?”
一整日提心吊胆,程慕宁身心俱疲,沐浴后便早早睡下。但她睡得并不安稳,一连做了好几个梦,惊醒时却什么都不记得,只怔怔望着昏暗的光影,脑中空白了许久,身体才渐渐反应过来。她身后像是抵着堵墙,腰间被松松桎梏着。
“裴邵……”
程慕宁缓过神,很轻地翻了个身。
裴邵睡着了,察觉到动静也没有睁眼。大抵也是很累了吧,他的气息依旧缓慢,只从喉间挤出一道短促的声音以作回应,搭在程慕宁腰间的那只手收紧了些。
烛火已经快燃尽了,光亮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他的脸。
程慕宁伸手去碰他的鼻梁,仰首吻他的唇。
“嗯……”裴邵似醒非醒地回吻她。
亲吻逐渐深入,又逐渐缓慢,呼吸交缠中裴邵睁开了眼,他嗓音干哑,道:“怎么这个时辰醒了?”
程慕宁吻够了劲儿,稍稍退开点说:“你怎么过来了?”
“轮值,困。”裴邵说:“懒得出宫了。”
程慕宁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吵醒你了?那你再睡会儿。”
裴邵已然清醒过来,一手将程慕宁往上带了带,擦去她嘴角的水渍,说:“怎么,凤栖宫一切顺利,还不高兴?”
程慕宁似是觉得闷热,双手从被褥里挣出,平躺着说:“高兴啊。”
裴邵没有追问,也没有出声。
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程慕宁能感觉到裴邵在昏暗中注视着她。须臾,她长吁一口气,说:“裴邵,我今日为了保下皇嗣,舍去了皇后。”
裴邵说:“嗯,大局为重,应该的。”
“不全是。”程慕宁盯着头顶的幔帐,说:“我同永昭说,只要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去和亲,但是你让禁军几次给岱森放水进宫,我知道,你怕再生事端,想让岱森顺利娶走永昭,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却没有阻止。我看得出来岱森对永昭有情,我妄图利用那几分情谊,推动这场和谈能落到实处,也为我在与程峥这场周旋中增加胜算。我盼着永昭能真心喜欢岱森,这样我就可以毫无负担地送她和亲。这些,都不全是为了朝廷。”
裴邵没有说话。
程慕宁的声音逐渐没有情绪:“我恼程峥没有做好这个皇帝,我怨他不争气,但我并不恨他当初逐我出京,因为他下意识的恐惧并没有出错,比起扶持他,我的确,很想代替他。我甚至,有点嫉妒他。”
嫉妒他什么都不必做,光是站在那里,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支持,他可以轻而易举就做到很多程慕宁想做的事。
所以与其说是程峥赶走了她,倒不如说是她放任程峥一个人在京城糜烂了三年,就是为了等一个天下大乱的契机,来向所有人证明程峥的软弱无能,再让所有人崩溃绝望,包括太傅,也包括像冯誉这样耿直不屈的忠臣。
打碎他们的希望,才让他们重新审视和抉择。
她才有机会,站在所有人面前。
而不仅仅是政事堂后面的一把长椅。
但程慕宁不敢将这样纯粹的欲望宣之于口,她只能假装被动,假装自己是个救苦救难的救世主。
“裴霁山。”程慕宁侧首说:“我或许,没你想得那么好。当初我为了赢过程峥,可以抛下你,现在也可以放弃永昭,可以不顾及皇后的性命,或许来日,还会有舍弃你的一天。”
“不会。”裴邵斜眼看她,“我如今不止有裴氏这个姓,还有手里的数万禁军,整个京城,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更好的。”
程慕宁一笑,“你怎么……你不生气吗?”
裴邵道:“气什么?”
“你当初不是很生气吗,气我利用你。”
裴邵移开视线,看着头顶说:“我以为你很聪明。”
程慕宁道:“什么?”
裴邵说:“有人临走前将我算计得干干净净,却连个计划都不肯吐露,公主,你不信我。”
他说罢,烛火恰在这时燃尽了。
裴邵正要起身点蜡烛,刚坐起来就被程慕宁摁住了手背,“我要是不信你,就不会让你做这些。”
“你相信我的能力和敏觉,可以办好你的差事。”裴邵默然,他停了片刻,在一片昏暗里说:“但你不信我爱你,可以心甘情愿,为你做很多事。”
【📢作者有话说】
久等,这章写得有点久
第111章
裴邵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怨怼,也没有缠绵的情欲,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程慕宁心口酸胀胀的,忽然好想看看他的表情,但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借声音的方向,伸手去触摸他的脸。
却没有摸到。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正缓缓放下时,被人准确无误地捉住了。裴邵俯身下来,声音就悬在程慕宁头顶,“没关系,我会变得更强大,强到你必须需要我,没我不行。”
程慕宁唇瓣微动,嗓音干涩道:“那你已经赢了,我𝒸𝓎没你不行,现在是我要求着殿帅,别离开我。”
裴邵笑了一下,抬手擦去程慕宁鬓角的汗水,“所以除了我,你可以舍弃任何人。”
“当个坏人,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裴邵说。
程慕宁忽然一笑,两手环住裴邵的脖颈,“裴邵,你怎么这么好啊。”
裴邵挑眼看她,“你才知道。”
程慕宁在黑暗中摸到他的脸,喃喃自语道:“我早就知道了。”
他们挨得很近,裴邵从程慕宁的呼吸中分辨出她情绪的变化,留给她时间静了片刻,才说:“要点灯吗?”
程慕宁摇头,指腹描摹他的下颔。
裴邵放低身体由着她摸,用气音问:“那要做吗?”
他问得很正经,问得不带色欲。程慕宁知道他今夜来干什么了,她笑道:“裴邵,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裴邵含住她的唇,“你想让我当什么。”
“我想啊。”程慕宁蹭着他的唇,同样用气音回他,“我想嫁给你。”
裴邵亲吻的动作渐渐停了,他在昏暗中看着程慕宁,良久才重新吻上去。
力道之大,吻得程慕宁眼尾都红了,“裴邵……”
她总是能把痛呼化作湿乎乎的呢喃,把裴邵这两个字吞云吐雾般含进嘴里,然后用这世上最哀求的语调表达最隐秘的欢愉。裴邵已经学会读懂程慕宁的情绪,力道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加重了几分。
他俯身舔掉了程慕宁的眼泪。
外面忽然下起了一阵小雨,杂糅着所有的声音,淅淅沥沥地落在了窗下,伴随着一道惊天响雷,天边骤然闪过一道光亮,雨势渐大。
郑昌指使宫人轻手轻脚关上了门窗,嘈杂的雷雨声退去,程峥睡得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自己不过十三岁,父皇在世,他尚未登基。
夜已经深了,长案上摆满了储君应该学习的书文。程峥打了个呵欠,少年的声音正是转变的尴尬时期,撒起娇来却不显得违和,“阿姐,能不能不写了……手疼呢。”
“不能。”同样的年岁,少女的声线却还稚嫩,但她语气却端得板正,“必须写,太傅明天要查呢,你不写,他又要罚你了,还有,那篇《圣人训》背下来了吗?”
“阿姐……”程峥小脸崩溃,撂下笔说:“为什么父皇回京后,太傅就对我这般严苛,你也是,你都快和太傅一个样了。”
程慕宁默了须臾,才说:“如今父皇病了,身体逐渐不好,阿峥,你是太子,往后你得帮着父皇了。”
程峥道:“父皇不过是着了风寒,很快就好了。阿姐,你是不是在瀛州两年,吓得杯弓蛇影了。瀛州的确危险,明日我让嬿儿进宫陪阿姐说说话吧,你离京许久,定是都忘了京城是什么样的了。”
“程峥——”程慕宁板起脸。
程峥立马讨饶,“好好好,我写,马上就写。”
然而他刚拿起笔,就听窗外传来一阵打斗声。
姐弟二人寻声望去,却见窗影闪过刀光,再下一刻,一把长刀捅破了窗纱。
程峥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程慕宁拽起来了。
他怔怔道:“阿姐,外面——”
“嘘。”程慕宁吹灭了烛火,打开柜门把程峥推了进去,紧接着自己也挤进去。两人一起蹲下,程峥从门缝里看到了贴身宫人的头颅,他瞳孔霎时瞪大,浑身都颤抖起来,不待他惊呼出声,就被程慕宁一把捂住了嘴。
但捂住他嘴的这只手也在发抖。
“阿姐……”程峥无声喊她。
程慕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着他。她的呼吸克制又紊乱,一动不动地盯着门缝,刺客的刀尖还滴着血,每走近一步,那血滴落在地的声音便越大,程慕宁抱着程峥的力道也越重。
就在那刺客将要打开柜门时,一支箭矢射穿了他的心脏,同时程慕宁迅速捂住了程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