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呆呆地看着他,轻动了下唇。
外头,婢女通报:“殿下,二姑娘的姊妹来看二姑娘。”
裴诠站起来,道:“进来。”
薛静安和薛常安到了静幽轩,就觉得这里不是客房的布置,甚至比公府的春蘅院还要讲究。
再到里间,她们二人被眼前那架屏风挡住,平安就在屏风后,而她们只能止步于屏风前。
她们顿时悚然,这屏风后,不会是王爷的寝榻吧?
虽然老太医说不好转挪,但也不至于,让平安住在王爷的房间吧?
薛静安心头大震,忍不住说:“二妹妹,你在吗?”
“你怎么在这里,这里是王爷的?母亲知道了该是要担心的,要不我去问问刘公公……”
屏风后,裴诠:“是我的。”
薛静安梗住,王爷竟然也在?
裴诠:“平安声音不适,不能说话,稍等会让她换去春晓居。”
倒成薛静安质问王爷了,她尴尬得无地自容,又有些恍惚。
方才那个在堂上冷厉应对玉琴玉慧的豫王,和此时在屏风内对着平安的豫王,好像不是一个人了。
…
不多时,平安就换到王府的春晓居。
春晓居是王府贵客的厢房,有一间主房,分三处隔间,格局宽阔,地龙热水俱全,冯夫人和平安各睡一边。
冯夫人知道平安前头住了静幽轩后,埋怨:“虽说有婚约,到底还有些时日,男女大防还在……”
刘公公赔笑:“是,当时除了静幽轩,没有旁的房间烧了地龙,我们小的几个一时情急,就给安排去了静幽轩,夫人莫怪。”
半句不提当时是裴诠把平安抱走的。
也半句不提,若不是裴诠允许,平安怎么会进静幽轩。
冯夫人也不是为了为难刘公公,她见好就收,春晓居内,家里已经把换洗的衣裳、头油都送过来,琥珀几个正在张罗。
冯夫人去瞧平安。
平安正和彩芝玩翻花绳,两双小手,倒腾来倒腾去,彩芝翻坏了,平安有些得意。
见到冯夫人,她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冯夫人眼眶一热,她忍了下,声音还是带着点哭泣:“乖儿,现在人感觉好多了吧?”
平安点点头。
冯夫人又说:“我都听太医说了,说话的事不急,咱们慢慢来啊,不要逼着自己。”
平安只能又点点头。
可是,她好想说话呀,不能说话,像嗓子堵着棉花,棉花不好吃。
冯夫人抱着她,细细说了玉琴去太寿宫的来龙去脉,知道兔子没事,平安又是欢喜。
冯夫人又问平安,往日和玉琴往来如何,平安对玉琴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喜欢微笑的姐姐。
她也不知道,玉琴为什么要带走自己的兔子,好在那只兔子回来了,先被薛静安薛常安带回公府。
平安说不了话,冯夫人却有许多的话。
那种流转在母女间的氛围,是外人插不进去的。
元太妃站在屋外,她本是在睡前来看看平安的,正好遇到母女之间说闺房话,不好打搅,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个停的。
她带着庞嬷嬷离开。
路上,元太妃回想冯夫人和平安的相处,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裴诠是她唯一的孩子,也是她费尽心力保下来的孩子,先帝后宫争端多,不是没有皇子出生,可惜都没能养大。
当年,她刚怀胎三个月,正愁着怎么和先帝,以及如今的万宣帝、当时的太子,讨论这个孩子的将来,先帝却龙驭上宾,溘然长逝。
宗室子万宣帝继位。
她知道必须让这个孩子活到六个月、七个月,才能保住它,否则,三个月的胚胎,太容易“胎死腹中”。
所以她买通太医,直到六个月,才让这个孩子面世。
果然万宣帝为了美名,绝无可能对孩子动手,并且万宣帝考虑得比她远,直接让这孩子刚出生,就送往豫王府,隔绝宫中阴私。
只可惜,孩子是保下来了,他们却自小母子分离。
刚开始,元太妃一年能见豫王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后来豫王长成,又因孝道盛行,皇家当身体力行,她才有机会,一个月见一次豫王。
只是那时候,八岁的豫王,已经像这样,是冷冷的冰块了。
元太妃能为裴诠做的,就是在他羽翼未丰满时,尽力保住他性命,再到现在,协助他取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是其他的,元太妃也无能为力,比如说亲情。
她想尽一个母亲关怀的职责,饶是嘘寒问暖,也无能为力。
从前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的,现在看着平安和冯夫人骨肉情深,她竟有些羡慕。
元太妃想,是她这辈子没有缘分。
…
夜幕深重,一轮弦月挂在天际。
许是白天睡得多,平安睁开眼,对着陌生的帐顶,她喉咙轻轻一动,发出了一声:“嗯。”
平安:“咦?”
平安:“嘿嘿。”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脚踏上,早上也受惊受累,彩芝头次睡得这么深,平安蹲在她跟前好一会儿,彩芝也没醒。
平安就自己摸索几件衣服,窸窸窣窣穿好,又走出隔间,摸索到冯夫人房中,冯夫人也在睡觉,琥珀在打盹。
平安脚步太轻了,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听到。
叫醒她们也可以的,可是,她们睡得真香,被叫起来,会好累。
于是,平安趿拉着鞋子,推开门,脑袋探出春晓居。
才走出春晓居不远,一队夜间巡逻的宫女,就发现了她:“什么人!”
灯笼照到了平安,她用手挡了下光。
宫女一惊:“二姑娘?你怎么出来了?”
平安清清嗓子,坦坦荡荡地说:“找王爷。”
宫女愣了愣,笑道:“姑娘跟奴婢走吧。”
…
静幽轩。
裴诠靠着枕头,阖着眼眸。
今日这场宴会,着实是他的私心,只不过是豫王府头次开宴,必须把派头做好,往后要单独请薛家往来,就简单多了,不用赘余这么多人。
却是让他第一次尝到,将她圈入自己的领地的滋味。
实在是,很不错的感觉。
倏地,他又想起老太医的话。
“……追根病原的话,或许姑娘,从前就受过这种刺激?”
从前么?平安九岁前,到底经历了什么?
玉琴行事缜密,若要坑害玉慧,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死兔子不会是巧合,但他要查的,不止死兔子。
这也是他为什么最后改口,没让玉琴去大理寺,而是去太寿宫。
裴诠睁开了双眼。
又想起什么,他轻嗅了嗅自己袖子:“……香么?”
声音低哑,倒是自己问自己了。
他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被子,是她盖过的,床,也是她躺过的。
须臾,他起身,披了一件玄色云纹锁边的披风,外间的刘公公赶紧也起来,道:“殿下可是渴了?”
裴诠:“点灯吧。”
一盏幽幽的烛灯亮起,窗户推开,深秋冷风扑面,令人头脑清醒。
桌案前,裴诠展开一卷吏部的卷宗,自他在户部历练小半年,拿出漂亮的政绩后,万宣帝把吏部的政务,也慢慢过渡给他。
对于人员调动,他早在入户部时候,就和徐砚有过了解,如今不过是深入。
很多东西他在老师那里学过,只是实施起来,不是简单套用,这一方面,或许是当今太子永远无法理解的。
裴诠看人事起复的奏折,过了一会儿,有人端着一盏热茶,放在桌案。
那人放下了,见他没有理会,她也不走,就玩起了茶盖。
裴诠一顿,抬头。
窗外弦月如勾,繁星点点,屋内茶水氤氲,烛光摇曳,面前姣好的人儿,肌肤晶莹剔透,双眼澄泓,尽洗铅华。
裴诠望着她,烛火下,眸底若镀一层绯金光泽,他语气分不出喜怒:“偷偷来见我,这么不乖的?”
平安摇头:“不偷偷……”
她忽的弯起眼睛,小声说:“是要告诉你,我不是小哑巴呀。”
终于能说话了,开心,能有人听到,也开心。
听到的这个人是王爷。
更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