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话已出口,她若要改口,只会让庞嬷嬷认为她没有定性,更不喜。
薛常安错过了一次重要的机会,她心情沉到谷底。
这时,平安望向庞嬷嬷,替薛常安道:“还有。”
薛常安微愕。
平安说:“妹妹还看:史记,六韬。”
是薛常安平时堆在案头,平安来找她下棋时看到的书名。
连冯夫人都吃惊了:“常安也看这些么?”
薛常安站起来:“是,还有左传,孙子兵法之类的。”
庞嬷嬷疑惑:“方才缘何不说?”
冯夫人道:“小姑娘看这些,若说出去,恐被有宣扬才名的嫌疑,我们家这位是低调的。”
庞嬷嬷遂笑了,她重新打量起薛常安,又问了几句史记的,薛常安对答如流。
庞嬷嬷暗暗点头。
没一会儿,冯夫人和庞嬷嬷还有话说,平安和薛常安先离开春蘅院。
薛常安才发觉,自己手心都汗湿了,比起猜测元太妃要给自己说什么人家,她先是看向平安。
平安端着一盒点心,见薛常安盯着自己,她拨拨点心,分成两份,递给薛常安。
薛常安:“我不要点心……你刚刚怎么突然替我说话了?”
平安才奇怪,她眨眨眼,说:“有什么,说什么。”
薛常安认真读过这些书,她才能替薛常安说出来,这就是有什么,说什么。
薛常安:“……”
过了会儿,她扭过脑袋,小声说:“……谢谢。”
如果没有平安那一声,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用一年,几年,乃至半辈子,去恨自己突然的自作聪明。
隔日,冯夫人把薛常安叫到跟前,道:“昨日果然是元太妃想给你保媒拉纤。”
“说的是元太妃娘家的侄儿,元籍,保庆十七年生,如今二十岁,三品虎威将军,今年他将调回京。”
“到时候约摸六月,便安排你们相看,如何?”
薛常安道:“都听母亲的。”
冯夫人不由也叹,薛常安虽然打了何宝月一巴掌,才招致难觅佳婿,可如今时来运转,竟等到一门这么好的婚事。
离开春蘅院的时候,薛常安再冷静,脚底都有点打飘忽。
她从没怪过自己,为了众人转移视线,打了何宝月一巴掌,可是她却从没想过,原来打何宝月一巴掌,能换来这般好婚事。
归根究底,没有平安,她不会有这个可能。
不知不觉,她去到春荇院。
春荇院早早就粉刷一遍院墙,移栽了新花,为几日后的大婚,都备好了。
平安在院子里,看彩芝和青莲跳绳玩。
她自己不跳,窝在廊下吃糕饼,喝茶,懒懒的一团。
看到薛常安,她轻弯眉眼。
薛常安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可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她突然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好消息。
因为平安出嫁,她也出嫁,将来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心中默念了六个字:有什么,说什么。
薛常安看看天边,又看看手指,好一会儿,才又快又小声:“……今晚一起睡?”
说完,她觉得自己脸上很热,巴不得从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平安却答应得很快:“好。”
她放下吃了一半的糕点,算起时间:“祖母,母亲,妹妹,一人三天。”
她有点高兴:“刚好。”
薛常安:“……”她可没有说要三天。
…
平安这三天又三天分配,庞嬷嬷就住在薛家,眼看平安每晚都不在春荇院,正奇怪呢,得知缘故后,她一阵好笑,又觉得很新鲜。
原来二姑娘在家中,也是这般受宠。
她很小就进宫,后来成为元太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没见过公侯之家子孙如何相处。
但公侯之家与宫里,大差不差,她很难想象,假如玉琴、玉慧、八公主等人是这般相处的。
见庞嬷嬷好奇,冯夫人说:“我家那二哥儿,就是在禁卫军的那位,他说三月还有上巳节,还没带平安踏青过呢,平安就要出嫁了,多可惜。”
“我也总在想,这一年,只有平安敢管我家老太太饮食,她走了,老太太又瘦回去怎么办?”
庞嬷嬷感慨:“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
冯夫人笑了笑,就是笑中,还是带着点心酸。
庞嬷嬷说:“二姑娘虽然出嫁,王府与公府离得不远,也可常回公府看看。”
听着好听,但冯夫人哪里不知,一旦嫁出去,事事不由己。
是她自己没管住情绪,反叫庞嬷嬷来出言安慰。
话都说到这里了,都是女人,冯夫人不怕说得过一点:“平安还小,全家都舍不得,应该在家里多待几年的。”
“我们真巴不得去王府退亲。”
这回,庞嬷嬷笑得直摇头,却也与冯夫人有些交心了。
庞嬷嬷在薛家住到正月二十九,这日,她检查了婚仪最后的东西,确定无误,便回了太寿宫。
庞嬷嬷与元太妃是无话不谈的,便将在薛家的所见所闻,一一说了出来。
元太妃听到平安最后几日,竟是与祖母、母亲、姊妹一同睡觉,可见其感情诚挚,也有几分惊诧。
元太妃:“这倒是少见的……不如说,我也从未见过。”
庞嬷嬷:“是啊,我说那二姑娘是有福的,何尝不是说:这薛家有二姑娘这样的孩子,也是有福。”
元太妃低低道了声“阿弥陀佛”。
想起冯夫人最后的话,庞嬷嬷便当玩笑话,讲给元太妃听:“听我那样说完,国公夫人便与我说——”
“‘公府是巴不得去豫王府退婚的,分明平安还小,全家都舍不得。’”
庞嬷嬷话音刚落,外头宫女:“禀娘娘,豫王殿下来了。”
元太妃颔首:“请进来。”
裴诠低头越过门帘进屋。
外头下了点小雪,他随手掸掉肩头雪粒,带着一身雪气,那双俊目愈发黢黑冷厉,微抿的唇颜色浅淡,染出几分寒意。
打帘子的宫女瞧了裴诠一眼,纵使心生羞意,也赶紧垂眸,豫王殿下向来不可望,更不可即。
元太妃说:“你来得正好,我们才在说与薛家的婚事。”
裴诠在一张楠木官帽椅坐下,宫女上了盏日铸雪芽。
他端起茶杯,攥着杯子的指尖泛白,只淡淡道:“儿臣听到了,公府要退亲。”
“公府不是退过一次么。”
元太妃没想到裴诠全听到了,她轻咳一声,第一次闹着退亲,是遭到那起子不懂事的姑娘,非要污蔑平安一句,秦老夫人干脆不罢休,闹大了。
那之后,着实再没人拿平安出身的事做文章。
如今,本是庞嬷嬷把冯夫人的交心之语,说给自己,却被儿子听到了,想必薛家拿着这门婚事的姿态,引起裴诠不满。
他从不任人拿捏,若是薛家此举引起他的不喜,在大婚前几日真成全了薛家退婚……
元太妃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便说:“玩笑话,做不得真。”
裴诠一手摩挲着茶杯边缘。
离大婚只有几日,若要再延,哪怕一日……他眸底微沉,那他自会去公府抢人。
第42章
临近婚期,公府张灯结彩。
前几日,王府抬了聘礼来,聘礼的规格自不损了皇家体面,亦或者说,太丰厚了。
冯夫人暗暗吃惊,自打多年前,秦老夫人主持公府分家,公府家底厚了很多,但怎么都没法和皇家比,可见天家的重视。
而平安的嫁妆,比起财物,冯夫人更注重人,除了彩芝和青莲,她把自己最重视的陪房,也便是琥珀的父母,一同分给了平安。
将来打理王府庶务,有他们在,能镇着底下人。
冯夫人对琥珀说:“你家人都是老实本分的,我不求旁的,只求在打理庶务时候,不要欺上瞒下。”
琥珀道:“太太厚爱,我家父母兄弟记在心里,绝不辜负。”
除此之外,秦老夫人将自己房中绿菊,给平安当陪嫁。
将来若豫王登宝,平安的身份又会转换,宫里如何是公府无法置喙的,至少平安在出嫁前,她们要给她铺好路。
三十这一日,平安要睡很早,不过,在她睡前,冯夫人来到春荇院。
冯夫人咳嗽一声,说:“乖儿啊,你知道婚后是要做什么的么?”
平安想了想:“睡觉。”以前在皖南的拜堂,他们就是这么玩的。
冯夫人松口气,平安好歹是懂一些的,她把一个盒子给她,说:“你先看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