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忽的微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心,这才不得已放开,换婢女扶住她,而他们之间,改成牵着一道红带子与大红花。
跨过正门,穿过豫王府的中轴线,一路抵达正堂,元太妃正坐于上首,另一个位置是空的。
她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人,笑着点点头,这桩定了十几年的婚事,总算要完成了。
拜过天地高堂,这一步,就是小孩子们最常模仿的仪式,平安还是有点熟悉的,接下来就是洞房花烛夜。
她想,嗯,要睡觉了。
婚房就布置在静幽轩,静幽轩的竹子被清理了一些,改种了迎春花,桃花,房中也贴上双喜,甚是吉庆。
平安虽然还是看不到,但坐在了床上的时候,她知道,她睡过这儿。
这儿也是熟悉的。
屡屡而来的熟悉感,是让人最容易放松的,就像心中的小舟,不再漫无目的地漂浮,而是慢慢靠近港湾,抛下锚。
平安悄悄松一口气。
不像其他人成亲,房中挤满女眷宾客,静幽轩里只有各家几个威望重的老太太,受元太妃邀请观礼,至于东宫的人,更不会出现在这儿。
其实,若女眷都来,也并不逾矩,是主人家不乐意。
他亲手将她迎进的王府,她被多余一个人瞧见,都不行。
既如此,房中显出几分清静,喜婆唱词,一杆鎏金酸枝木喜秤挑起盖头一角,缓缓向上掀开。
平安的视线,一点点明了,入目是地上铺着的狐绒毯子,上回来的时候还是秋天,没有铺它的。
很快,她的视线就被裴诠勾走。
裴诠着大红缂丝宝相花纹新郎袍,腰和肩膀绑着一截红绸带,束出宽肩蜂腰,身材峻拔。
他肤色和唇色偏浅淡,眉眼却如墨浓重,一身红,连他惯常带着的冷意,都冲散了几分,这个模样,正是极为俊俏风流的。
更好看了。
平安在看裴诠,他也在看她。
夕阳西下,屋内早就点上烛灯,她浓黑的头发都梳到凤冠里,小脸上,眉眼昳丽,双瞳剪水,延颈秀项,唇上一抹红艳,让她更像误入凡尘的仙子,偷吃了个甜樱。
四目相对的一刹,裴诠眸底轻动,而她用清冽澄澈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
那些老太太一边为盖头下,平安的漂亮惊艳,又一边忍不住笑了笑,活了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毫不忸怩的新娘子。
喜婆道了声:“新郎新娘,饮合卺酒。”
酒杯用线相连,平安端了一杯,裴诠也端了一杯,喝下。
辣辣的,平安觉得,不是很好喝。
大礼至此,新郎本应先离开婚房,让女性长辈们评新娘,只是换成豫王府成婚,女性长辈们一个声都不敢吭,默契地出去了。
她们是活腻了,才敢在王爷跟前点评王妃。
一天没吃东西,她也该饿了,裴诠道:“饿了吧,厨房上热着面。”
平安:“嗝。”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嗝,打完才反应过来,用手遮了下嘴巴。
裴诠默了默,早该料到的,舍不得让她出嫁的薛家人,怎么会舍得让她挨饿。
按照礼制,他还要宴客,他把彩芝、青莲叫过来,道:“给王妃摘凤冠。”
彩芝道:“是。”
没有裴诠吩咐,她们还真不好直接拆了姑娘凤冠,听说有些作践姑娘的人家,会让姑娘戴着凤冠坐一宿等新郎官,实在折磨人。
万幸,王府不是这样的地方。
裴诠去了前面,这边彩芝和青莲紧锣密鼓,为平安摘下发冠,松了发髻,捏肩膀揉脖子。
强烈的困意朝平安袭来,她记得,王爷的床很舒服,现在改成大红的被褥,看起来更舒服了。
眼看她一直瞅着床铺,彩芝猜到她想睡觉了,虽然王府规矩没有想象中多,但是不等王爷回来就睡觉的话……
彩芝想到方才男人清冽的眼,觉得还是得阻止一下。
静幽轩原先有几个太监,因为大婚,此后全换成嬷嬷与婢女,彩芝便问婢女,把厨房上温着的面端来。
平安不饿,但也是能吃的,她用筷子尖,挑起几缕面,小口小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一碗面就被她吃完了,就是口脂颜色斑驳,彩芝只好擦了原来的口脂,给她重新涂好。
平安悄悄用舌尖舔了一口。
是苦的。
她皱皱鼻头,没了睡觉的兴致,便站起身,重新看裴诠的屋子,原来移换了不少东西,最先引人注意的,是多了一架梳妆台。
这是她的嫁妆,上面镶嵌着螺钿,摸起来滑滑的,在烛光下,也很漂亮。
除此之外,屏风也变了,上面图案换成三花聚顶的吉图,绕过屏风,到了隔间,还是个兔子窝。
不过因为成亲,兔子不在。
另一边的隔间,多砌出一个洗澡的浴池,之前来的时候还没有。
平安看了眼,好大的池子,王爷平时洗澡,肯定很好玩。
回到屋内,她停在那副老虎图前。
和上次看到的样子差别不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灯太亮了呢,总觉得那只老虎,好像真的要出来了。
平安不怕老虎,她想的是,别把养着的兔子吃掉才好。
突的,外头婢女道:“王爷。”
若说旁的新郎官应酬客人,势必要被拉着不让走,灌上许多酒,裴诠自不会遇到这种事,更别说听墙角的陋习。
平安回过头,看到裴诠,她眼底微微泛着亮光。
彩芝上前给裴诠宽衣,裴诠淡淡道:“不用,你们下去。”
彩芝应了声是,心想,王爷不会要自家姑娘服侍吧?她和青莲几人,纷纷退下,这下房中一片安静。
裴诠拿起剪子,沿着房间走了一圈,灭掉蜡烛,除了那对需要燃烧一夜的龙凤烛,只剩下平安旁边一盏灯。
房中暗了许多,平安缓缓眨了下眼睛。
灭掉大部分蜡烛后,他在平安旁边的凳子坐下,她嗅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灯下,裴诠看着她,她的唇,红而润,他用手抬起她的下颌,微微低头。
气息从未靠得如此近,嘴唇几乎快要碰上的时候,平安眼睑颤了颤,道:“苦的,别吃。”
裴诠喉头一动,他没有听劝,直接吻住了她。
平安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的唇是凉的,唇间有一股淡淡的酒味,不甜不辣,在唇齿间,蔓延出侵略性的滚烫。
他把含有苦味的口脂,推到她舌尖,热得融化开了,就不苦了。
她轻轻浅浅的呼吸,不由稍稍急促了一点。
须臾,裴诠松开她,他眼底燎起一丝热意,手指摸了摸她的唇,她的唇还是红的,不过不是因为口脂,而是被他亲的。
他道:“不苦,甜的。”
平安的眼底水色晶莹,因为刚刚没能好好呼吸,招致了泪意。
她微微张开嘴唇,呼出一口气,这是什么感觉呢?好像,脸颊要烧起来了,好奇怪呀。
她不看裴诠,突然站起来,转过身,面朝她身后那一盏灯。
这个动作有点突然,裴诠眯起眼眸,长睫掩去眼底的幽凉,他走到她身后,一手放在她肩膀上,整个人掌住了她。
他问:“怎么了?”
平安摇摇头,只顾看灯。
裴诠眼底闪过一丝阴霾,他俯身,轻轻吹了一下灯。
灯光闪烁之中,微醺的酒气,拂过她的耳际,热热的,平安动了一下。
从方才到现在,她才找回声音似的,小声说:“别吹。”
裴诠垂眸:“为什么?”
平安捏捏自己手指,她咬了下唇,声音怯怯又软软:“灯……怕痒的。”
裴诠:“……”
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她如玉般的耳垂,从玲珑剔透的白皙,缓缓浮上一抹霞色,而这抹霞色,还在往她脖颈蔓延。
他微不可闻地笑了声,道:“是灯怕,还是你怕?”
第43章
平安用手背,贴了下自己脸颊,热热的,焦焦的。
存在某个角落的记忆,倏地涌了回来,她在看避火图时,脸不热心不燥,是因为那里画的是别人。
她茫然的脑海里,后知后觉浮现一个念头,假如画的是她,和王爷呢?
哎呀。
融融灯火下,她纤长的眼睫如蝶翼轻轻扑闪,那抹娇娇的粉色,从耳垂,到脖颈,再染上双颊。
她缓缓撩起上眼睑,目光在烛火下晶莹透亮,迷离又勾人。
裴诠抚了抚她眼角。
那盏灯,他终究没再动。
大婚前,他问过府上老太医有何需要注意的,老太医委婉地表示,须得节制。
他是担心豫王从没有任何妾室通房,血气方刚,所以做出提醒,顺带说了一句:“这于王妃也是有益的。”
裴诠听到最后一句话,仔细一问,方明白,虽然在大盛,这个年纪当母亲了的比比皆是,但女子生育,如闯鬼门关,而她还小,风险越大。
他想,自己为数不多的幸事,就是遇到这个冒冒失失,胆敢走到自己身边一屁股坐下,还说要看看他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