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女一不留神,茶水溅到元籍袖子上。
庞嬷嬷不快,斥那宫女:“这般粗手粗脚,还不去拿帕子?”
元籍:“不妨事。”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青竹纹手帕,展开,擦擦袖子,又好好地收了起来。
封后大典在即,元太后要协理六宫,元籍没有多待,他离开后,元太后想了想,还是让人去请平安来议事。
等待的时候,她抬手,按按太阳穴,对庞嬷嬷道:“新帝登基,新朝刚立,我许久没清闲过了。”
庞嬷嬷笑道:“娘娘辛劳。”
其实,庞嬷嬷最知道,元太后就是甜中抱怨。
过去那是没办法,她们主仆身份尴尬,行事甚是低调,只能选择伴青灯古佛,却不代表真打算一辈子这样。
如今新朝焕新,元太后管后宫,别提有多兴奋。
自然,这也是皇帝默许,皇后娘娘也没有揽权的野望,全了元太后的心,是各取所需。
不多时,外头丫鬟来报:“皇后娘娘到。”
平安跨入宫中,她一身蹙金彩绣百鸟裙裳,眉眼昳丽,双眸如一泓泉水,纯澈清晰。
元太后见过她婚前与豫王妃的时候,依然惊于她的光彩,撇开旁的不说,儿媳妇长得这般好,养眼又舒心。
见过礼,元太后赐座,与平安讲起大典的冠服:“明日的冠服,要穿玉腰带。”
按礼制,皇后冠服有两种腰带,一种碧玉,一种镶金,这二者都贵气,但玉多了一个“重”字,所谓“贵重”兼得,皇家行事从来如此。
元太后年轻时无缘封后,因此,让她办大典,她定要尽善尽美。
所以,玉带重,是没办法的,只好提前知会平安。
平安点头,没有反对。
许是平安听得太认真,元太后忍不住多说了点:“这般配下来,明日的冠服,会很重,你得做好准备。”
平安缓声说:“臣妾知道了。”
元太后一愣,这一声“臣妾”,无端把平安自己叫老了十岁,总觉着她和这两个字,不太合适。
不由的,元太后道:“没有旁人,称‘我’就是。”
平安大大方方道:“好。”
元太后说完,心内也犯嘀咕,她无数次告诉自己,儿媳归儿媳,客客气气的就行,如今这么说,倒亲昵过头了。
罢了,话是自己说的,收不回的。
没有旁的事,元太后想请平安回去,庞嬷嬷却说:“娘娘,小厨房上做了石榴糕,可要请皇后娘娘品尝?”
听到“石榴糕”三字,平安抬眸,水亮亮的眼眸,看着元太后。
她很喜欢吃石榴糕。
元太后不至于不给她吃,笑了笑:“去端来给皇后。”
宫女端起两碟石榴糕,元太后和平安各一碟,平安捻起一块,一口口地咬。
甜滋滋的,糯香十足,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吃得真香。
元太后一直看着,庞嬷嬷对元太后说:“小厨房里,还有莲子饼、芙蓉糕、奶皮酥、梅花糕,要不,都给娘娘试试?”
元太后如今身份不一般,小厨房里,不会只备石榴糕,其余的,平安还没吃过。
听到这一连串糕点,她又朝元太后看去。
元太后心想,到底是孩子口味,她吩咐:“都端上来。”
不多时,那热气腾腾的糕点端上来,平安拿起奶皮酥,怕碎屑掉落,她一手接着,一边认真吃起来。
元太后越看越香,她心神一松,对平安说:“试试芙蓉糕。”
平安拿起芙蓉糕。
元太后:“试试梅花糕。”
平安拿起梅花糕。
……
不知不觉间,等元太后反应过来时,平安已经吃了几碟子糕点,她低头,轻轻捂了下肚子:“我饱了。”
元太后:“……”
正这时,外头太监报到:“皇上吉祥。”
到了传午膳时候,裴诠在青璃宫没见到人,来接平安回去。
甫一走进太寿宫正殿,他嗅到一股甜腻的糕饼香气,他看了眼平安位子旁的桌子,空了四个碟子,一碟糕饼至少会放四个。
再看平安,她双手捧着一杯茶水润喉,两眼茫然,一副吃饱后放空的样子。
看到裴诠,她站起来,轻轻地:“嗝。”
元太后:“咳咳。”
裴诠眉头微蹙,语气难得微沉,道:“母后,日后莫要让皇后饭前吃这么多。”
元太后应道:“好。”
帝后离开后,元太后嗅着空气中的糕点香气,还没缓过来。
她有几分无地自容,自己亲眼看着这孩子吃的,看她吃得香,就投喂上瘾了,只怕她中午没法吃好。
许是自己没做好,元太后不由一直想着平安。
其实平安吃得再多,她力气也没那么大,元太后明白这点,才会反复强调,明日冠服贵重。
虽然自己事先和她打过招呼,可这孩子,太实诚,不会耍滑,真让她绑着一条重重的玉带一整天,可不把她压坏了?
再者,元太后读了那么多年佛经,脸面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自己若不舒服,这脸面也是累赘,所以,镶金腰带已经够了。
于是,她叫庞嬷嬷:“那皇后冠服玉腰带,换成镶金的。”
庞嬷嬷忍着笑,应了声:“是。”
实则打一开始,她就猜太后娘娘终究心疼着皇后,不忍心用过重的腰带。
只是,太后娘娘至今自己都没发觉。
因为在久居深宫二十年,身边往来都是老面孔,太后娘娘对如何建立一段新的情谊,都迟钝了。
…
另一边,裴诠把平安带回青璃宫。
他总觉得平安吃多了,但这时候让她再吃午膳,她也会吃一点。
以前他以为是平安喜欢吃东西,如今哪能不明白,这是她小时候那四年被饿狠了,现下是有多少,吃多少。
她对饱的感知,很慢,平时她吃饭慢,倒也没关系,就怕她吃喜欢的糕点,没个节制。
午膳自是不吃了,裴诠紧紧抿着唇,屏退左右。
思考着传不传太医,他把平安抱到腿上,一只手轻揉平安的肚子,问:“什么感觉?”
平安轻轻扭了下腰,缓缓的,她脸颊漫出一缕粉。
似有几分难为情,她附在他耳侧,轻声:“你在摸我的感觉。”
裴诠:“……”
他忽的松开唇,掐住她柔软的细腰,捏了一下,道:“现在呢。”
平安摇摇头。
她才不说呢。
第59章
平安好似不会拒绝人。
其实不然,是她性子里有种软绵绵,推她一下,她才动一下,才显得她好像一直顺从,不曾拒绝。
当然,迄今为止,她拒绝裴诠的几次,全是感到羞。
对她而言,羞赧是一口薄薄的甜酒,初尝滋味浅甜,不过后劲很大,令人晕晕乎乎,若踩在白云上,又泡在温泉里。
就算过去很久,依然会循着缝隙,让她时不时回想起来。
看她想从自己身上下去,裴诠便不强要她说了,养她的羞意,是一种很有乐趣的事,因为,这是独属于他的。
他托着她的腰,让她坐好,便说:“来看书。”
打开的是奏折。
平安一开始还跟着认真看了会儿,不过,她本来就吃饱了,那百官向新帝递的奏折,也是竭尽展示文采,文绉绉得很。
没一会儿,她就把裴诠当成树枝似的,靠着睡着了。
彩芝端着茶盏进屋时,午后日光熔金,轻镀年轻的皇帝的肩上,勾出他俊挺的身形,他抱着闭着眼睛的皇后,神色冷淡地翻奏折。
那只环着平安的手,却抬起来,遮在她眼前,挡住那耀目的日光。
…
彩芝、青莲等人,本不是宫女,也过了入宫的年纪,不过,她们破格入宫照顾平安两年。
两年后,是留下还是出宫,再做安排。
虽说这不符合宫规,不过新帝后宫空着,元太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不会有哪个不识趣的指指点点。
而原先带去王府的陪房,继续打点裴诠和平安的产业。
一切就绪,二月初一的清晨,延续前几日的好天气,天刚露出鱼肚白,便叫人觉出不久后日光大盛的温暖。
依大盛仪制,宫中大庆歌乐起,箫鼓声中,内侍总领刘公公在前,女官在后,各举节、册、宝。
他们从宫门口,一路走到青璃宫,叩拜过后,平安道了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