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愿几乎相信,若她说宁愿去死,不用官家责备,谢云霆都不会放过她,此刻立即就会发落了她。
谢云霆静静看着她神色变换,从惆怅,到惊恐,到死灰一样的绝望,眉峰微微一动,淡淡道:“人大多都身不由己,这种时候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想起昨夜听到的,会连累谢家的那些话盛愿忽而垂下了头。
过了片刻擦掉干涸的泪痕,下定决心般缓慢又小心的抬起腿一步步挪着。
谢云霆紧绷的面色终于一松。
身子如容荡秋千来回摇晃,盛愿每次将要跌入水中,谢云霆总能第一时间拉住腰间的腰带,将她拉回重新站好。
等盛愿可以在铁链上走十几步不落水时,日头已经过了大半,腰就被被拉扯的酸痛难忍,只要稍稍动一下,牵扯的撕心裂肺的刺痛。
擦着额头的汗,盛愿小口小口喘着气。
除了吃饭时,近乎没怎么休息过,这片湖只有她和谢云霆两人,她固然累,谢云霆也一直站在身后陪着她,用更多的气力一次次将她拉起。
就连拉扯腰带的那只手都能看到明显勒出的红肿。
盛愿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按这个进度,光是学会稳稳站在水里就要许久。
狠了心,盛愿直接解开了腰带。
提着气大步向前,一连稳稳走了半程,顿时欣喜不已。
回头盛愿扬起眉梢,正想炫耀。
脚下忽而一空。
噗通一声落进水里。
冰凉的湖水争先恐后的涌入鼻息,窒息感如同鬼魅的藤蔓牢牢缠绕着她的胸腔肺部,仿佛有千斤重压榨着所有的气息。
好黑。
好冷。
好累。
盛愿捂着喉咙,绝望的看着头顶的亮光越来越远,身子缓缓下沉。
隐隐又传来一声落水声。
谢云霆如同一条鱼快速的游到她身边将她托起,捏着她的下巴贴了过来,渡了一口气过来。
等被拖着跃出水面时。
盛愿忽而记起为何她这么怕水了,从前学那些姿态,学戏和舞蹈规矩时,她年纪小总想闹着脾气,总是偷偷在她要求练三个时辰里少练习一个时辰偷懒,往日都能瞒着偏有一日正被阿娘撞见。
她来了脾气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学这些,村里的孩童上学读书也罢,学活计的也不少,没有一个像她要学那么多的规矩,学那么难的舞姿还只能背着人练习不能在人前展示。
平日里和气的人听到她不愿再学,发了疯似的将她的头按进院子里养荷花的大缸里。
一遍一遍,直到她承诺再也不说不学,才松开按在脖颈的手。
事后烧了五六日,阿娘又成了那个和善的阿娘照顾了她五六日,眼睛都熬的凹了进去。
醒来的她多了怕水的毛病,也忘了为什么会病。
若是遇到让她惊恐,或是难过至极的事,就像呛水这事一般,无意识的将记忆遗忘掉。
村里来过一个赤脚医生,说这是惊厥离魂症。
不知为何此时又途忽然记起这段过往。
盛愿有些难过,会不会她不知不觉还有一些事被她忘记了。
“别哭,是我不好逼你太紧。”
眼角的泪被谢云霆擦着,盯着她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脸,那些泪水顺着他掌心的纹路一路流淌仿佛落进了心里,牵扯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
盛愿想解释,她不是因为落水而哭,可谢云霆的动作太温柔,掌心贴合上来的温度刚刚好,眼眶里的水怎么都流不够。
谢云霆无奈的轻叹:“哭什么,我会一直陪着你练习。”
第64章 沐浴
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冷的发颤,盛愿喃喃摇头:“奴婢是不是很笨?”
谢云霆喉咙滚动了两下,声音也变得低哑:“不,你学的很快。”
暖阳下,盯着她怯生生的面孔,谢云霆的眼眸几经变换,忽而改了主意:“我送你回去,这水祭不做了。”
“什么?”
盛愿张了张嘴,可谢云霆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直接送回到住处。
没留下任何话转身就离开,只剩下盛愿拖着湿漉漉的衣衫站在原地。
瞧见他飞快消失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可顶着这样湿漉漉的样子实在狼狈,盛愿只能先将湿衣衫换下。
用布绞干了发,一路问了几人都不知晓谢云霆去了哪。
看了看天色,想起从早起还未去见过大少爷,便转身先去了谢云笙那。
进了帐子盛愿看了一圈没看到十五的身影。
屋里闷的透不过气,就连桌子上的茶都是冷的,盛愿急忙都窗子打开通了风,又烧了水。
“大少爷,怎么没一个人在这伺候,十五呢?”
谢云笙没回答,只是见着她就指了指桌子上的包裹让她拿走。
盛愿好奇的翻了几下瞧见了装草编的小摆件,当即便知晓这是鸿鸢留下的,忍不住欣喜,拿起那几个物件爱不释手的把玩了一番。
“多谢大少爷。”
谢云笙淡淡点头,目光从书上挪开片刻,随意问着今日练习的情况。
盛愿将那铁链上练习的事和狼狈落水说出来,可平日听着这话定会温柔含笑的人,今日却只坐在床榻上面无表情捏着书卷,沉默的收敛着眉眼,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
再听到谢云霆跳了祝舞,才缓缓回过神。
“你说,是他亲自教你跳祝舞?”
盛愿点头。
去时她就疑惑,从头到尾都是谢云霆指导,并无旁人。
按理说这应该有宫人的专人才是。
举着书卷轻轻敲在手背上,谢云笙思索了片刻,最后目光落在盛愿脸上的笑容上,“这次春日宴,云霆果然用足了心思。”
这话说的高深莫测,盛愿听不明白。
犹豫片刻轻声说出心里的疑问:“大少爷,二少爷刚才还说让奴婢不必做水祭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举着的书卷被放下,谢云笙拧着眉,似乎有些惊讶。
过了会才淡淡摇头。
“他说这样的话,你只用听他的便是他如今有本事,许是连官家的心思都能左右了,就算当真出了差错也怪不得你。”
盛愿担心的不是她被怪罪。
而是怕谢云霆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察觉到谢云笙情绪不高,盛愿也不敢多打扰行了礼后就想离开又被谢云笙喊住。
“送你编绳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
他闭上眼,嗓音喑哑,问得很轻。
见盛愿愣愣的,谢云笙才缓过神,挤出一个笑淡淡道:“只是你的好友交给我时,随口说了下东西的来历,好奇罢了。”
修长的手指指向盛愿手里的包裹。
她才后知后觉,有些奇怪大少爷竟然会关心她手里的这些小东西。
摇头着:“奴婢不知这人是男是女,只知道这人是个极好的人,性格温和,细心有耐心。”
说起这草编小样的来历,盛愿眉眼都是亮晶晶的笑意。
她从小除了一副好嗓子打磨时间,几乎家里没给过她没什么能玩的东西,到了戏楼,更是日日夜夜围绕着唱曲。
在戏楼里那些日复一日的日子,多亏了这些替她打发日子。
这人每次来听戏都不打招呼,神秘兮兮的忽然出现,默默听一整日留下这东西和银子又来去无踪的消失。
有段日子,等这人来听戏成了盛愿每日里最期待的事。
只可惜,到京中之前,已经有三月没见过那人的踪迹了。
也不知她离开后,那人有没有再去听戏,又有没有发现楼里早已没了她。
“啧……”
一声很轻的冷笑打断了盛愿眼里的怀念,怔楞的看着榻上的人,谢云笙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盛愿眨着眼,有些奇怪,却只当是听岔了屋外刮起的风。
谢云笙深深呼吸了几瞬间,面色紧绷似嘲似笑:“没见过,你怎知是极好的人?”
指节微微蜷缩着,盛愿看着包裹里那些小巧的玩意,不好意思的抿紧了唇,竟然露出几丝天真的笑:“奴婢只是觉得,有心思学着做这样东西的人,一定不会是坏人。”
这些编的小摆件,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动作,做的玲珑灵动。
用的都是极细的草,揉搓成头发丝一样的粗细,细细缠绕编织。
盛愿悄悄照着其中一个也练习过半月,但始终没有得到要点,心里烦闷的根本没耐性去做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若不是细心观察,又有涵养耐心的人,又怎会做出这样的可爱的物件。
“这话说的不对。只凭这些东西,焉知一个人好坏,饶是和气的人,不露出面目你能知晓他人皮下是不是一颗黑心?连拐子诱童,还知道用糖吸引孩子。”
谢云笙越说越快,情绪都带着森森的怒意。
等看到盛愿一脸惊愕的看着和他,忽而止住了话。
挥了挥手,淡淡赶着人:“行了,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