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游观,就坐落在那云雾缭绕的山顶之上。
继续行进,山路越来越陡峭,风雪也越来越猛烈。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排台阶,由青石制成,上边刻有道教符箓、经文,神秘而庄严。
这些台阶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仙游观设有台阶千级,”苏倦飞叹道,“寻常道观不过百阶、三百阶、五百阶,仙游观的千级台阶,则象征着一条朝圣之路,对道法的虔诚和极致的追求。”
谢不归身后,一名将领忍不住跪地道:
“陛下,如此多的台阶数量,需要耗费的体力、攀登的难度极大。不若让末将背王女上去,您伤势未愈,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谢不归却断然拒绝。
他接过女子被狐裘包裹的身体,给她系紧了颈上的带子,确保没有一丝风漏进。
玄衣男子屈膝沉肩,将女子背在了自己宽阔而结实的脊背上。
为了不使她从背上滑落,又命人用革带把她与他紧紧地绑在一起。
而后抬起长腿,稳步踏上了第一条台阶。
“你们不必跟来,”
谢不归沉声道,“在此处等候。”
皇帝的语气不容抗拒。
他的将士们跪在地上,齐声道:“末将遵旨。”
苏倦飞在前引路,一口气上了百级台阶,却也慢慢感到力不从心,速度慢了下来。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男子背着女子,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登。
女子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长睫紧阖,脸颊苍白如雪,安静得如同一具无知无觉的偶人。
一想到他背上背着的是一个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的死人,苏倦飞心底就止不住的发寒。
谢不归的呼吸急促而沉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冰。
他的双手紧紧托着女子的身体,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山风呼啸,雪花飞舞,漫天的雪花在风中狂舞,遮天蔽日。
那抹颀长的黑色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孤独而坚定。
谢不归抬着脸,发丝飞扬,一双黑眸始终注视着前方,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他的意志如钢铁般坚硬。
山路越来越陡峭,积雪越来越厚,男子每一步都像是在泥泞中跋涉。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风雪搏斗。
脚步虽然缓慢,但从未停止,每一步都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
道观的入口是一座高大的山门。
山门由青石砌成,门楣刻“仙游观”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
扶风巅上,云雾缭绕,道观仿佛一座遗世独立的仙宫。
只见,皑皑白雪覆盖了重檐歇山顶,青色琉璃瓦泛着微光,檐角飞翘。
四角悬挂的铃铎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厚重而清雅的声响。
正殿的朱红大门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门上的金色门钉和铜铸门环在风雪中闪烁微光。
前方空地上,几名小道士正在嬉戏打闹,其中最小的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他们用雪球相互投掷,笑声如银铃般在风雪中回荡。
“还请陛下稍候。”
苏倦飞率先上前,朝着他们做了个道家的拱手礼,问:
“敢问诸位小友,灵素散人何在?”
“师叔祖?”那年纪最小的小道士弯着眼睛笑起来,“你找师叔祖啊?她早就下山去啦。”
说完,他好奇地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灵素散人的徒弟。”
“你就是师叔祖的爱徒?”
爱徒?苏倦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小道士嘻嘻一笑,小手在怀里摸索着,朝他递出一封信:
“对了,这是师叔祖说,留给‘爱徒’的信。”
苏倦飞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信笺,顿了顿,展信默读。
“爱徒小倦亲启。一别经年,一切可好?当你看到这一封信,想来为师已登仙阶,羽化而去,至于俗世肉.身,为师已托人葬在西南山脚,那一棵初见你的梧桐树下。若爱徒得空探望为师,无需跪拜磕头,供两个佛跳墙给为师解解嘴馋便可,正所谓,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
“为师卜得一卦,知你所求何事,无奈天命如此,为师爱莫能助。若你身旁那位友人暴怒,务必速逃,切莫耽搁,”
“附赠特制迷药一包,只需挥手一洒,八尺大汉也能昏睡如死。今后隐姓埋名,好自生活,切勿被他找到。至于旁人,各有各的机缘,勿使自己掺入因果之中,不得解脱。”
在信纸后方,果然粘着一个纸包。
想必里面就是师父说的特制迷药了。
师父……死了?
当这个念头如一道电光,猝不及防地劈进苏倦飞的脑海中,他浑身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眼前抹过那一年,风雪交加的扶风巅上,师父站在道观前,青衣飘飘,手持拂尘,目光空灵,宛若神仙。
只有他知道师父身子骨极差,沉疴难医。
从小到大,对方并不在他面前轻易流露出病态,可那日渐苍白的面容,缓慢的步履,以及不时发作的咳嗽和喘息,都昭示着她的生命力所剩无几。
而他遍历世间,苦学医术,也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治愈她。
苏倦飞鼻子一酸,眼泪不住地掉出眼眶。然而巨大的哀伤和悲痛之后,紧接着感受到的是毛骨悚然。
师父——
号称能拿走旁人寿命的世外高人,却不能维系己身之性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谓的一年寿命,是一场骗局!
欺骗一个尘寰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会有怎样的后果。
苏倦飞的手指隐隐发抖,在宫中待的这段时日,他深深感受到了这帝王的可怕。
谢不归是一个极致的功利主义者,神佛利他,便能万世其昌,香火鼎盛。
在他的眼中,神佛并非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是可以衡量、可以交易的筹码。
若神佛能显灵助他达成目的,他便会不惜重金供奉,广修庙宇,塑造金身,让香火绵延不绝,世代相传。
信任钦天监项微与,委以重任,大兴道教是如此。
灭佛杀僧,也是如此。
然而若有一天,他发现神佛无法满足他的愿望,无法助他达成目标,甚至成为他前进路上的阻碍,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铲除对方。
他会冷漠地摧毁一切,心中没有一丝怜悯和后悔。
仙游观,灭顶之灾,血流成河……
无数字眼在苏倦飞的心头飞速掠过,竟让他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大雪天,汗出如浆,鬓发湿透。
突然。
“如何。”
苏倦飞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意从脊背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
那道轻轻的脚步声漫过。
碎玉般清冷的嗓,却不亚于阎王的低语。
“仙师身在何处。”
第58章 058
058
苏倦飞警铃大作。
他的手心紧攥住那包药粉。
这时一个小道童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大哥哥, 你背上背着的是什么呀?”
男人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一碰就碎了:
“我的妻子。”
道童好奇地问:“你怎么背着她不让她下来走路呀,她生病了吗?”
“嗯。”
道童声音稚嫩地安慰:
“福生无量天尊, 大哥哥, 你别担心,你的妻子肯定能好起来。”
谢不归不再说话。
苏倦飞连忙整理好表情, 回过头来低声道:“师父说她下山去了,明日方回,不如先在此地等一等吧。”
谢不归皱眉, 忽然有个道士迎了上来,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是仙游观的观主, 亲切道:
“二位施主, 外间天寒地冻不是说话之地, 快请里面坐, 也好暖暖身子。”
……
山脚下, 一个红衣少年正褪去衣物, 由一名僧人处理着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