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他的肩上,低低柔声安慰着。
忽然,一声轻微的响动打破了相拥的温馨。
芊芊垂了垂眼,目光被滚到地上的一个雪白的瓷瓶吸引住了。
在她开口之前,谢不归已经飞快地弯下腰,伸手去捡那个瓷瓶。
发丝垂落,掩住玉白的侧脸,他若无其事地将瓷瓶揣进怀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什么?”
“安神药。”
他手指顿住,眼睛都没有抬一下,密密的眼睫掩盖了所有神情。
芊芊这才发现,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退了,嘴唇也恢复成之前那样没血色的状态,她留在他下唇的浅浅的牙印已经没了。
心头“咯噔”一声,她立刻问道:“我昏睡了多久?”
过了好久好久,谢不归才回答,他垂着脸,声音很哑,像是连续好几天没睡好那样:
“……十天。”
十天?!
芊芊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她又看了一眼他的胸口,想到那个古怪的瓷瓶。心头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想,这个猜想让她头发发麻。
可她并没有拆穿他,质问他——
“是不是我不醒来,你就要服毒自尽”。
她只是闭了闭眼,整个人显得异常平静。
这样的平静,反而让谢不归心如刀割。
芊芊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伸出手,握住了他发抖不停的手。
她的骨头纤细,皮肤却带着淡淡的暖意,先是握了握谢不归微凉的掌心,又慢慢与他十指相扣,毫无缝隙地贴合,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
“芊芊……”他轻轻地喊她名字。
“我在。”
第75章 075
075
芊芊缓缓转过头, 目光落在对面靠墙的桌子上,那里摆放着相思木。
金箔所制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 仿佛在低语着那些浓厚的、无法言说的思念。
窗外的庭院里, 早不知何时被人移栽了一株桃花树。
树上的花苞还紧紧闭合着,粉嫩的花瓣含羞藏在枝干之上, 等待着那一季短暂的绽放。
芊芊凝视着那些尚未开放的花苞,心中忽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伤。
她轻声自语:
“桃花真的只开这一季吗?开完这一季,就不再开了吗。”
谢不归站在她身前, 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吐出三个字,低沉而坚定, 仿佛在说服自己, 也在说服她:
“会开的。”
他低垂眼睑, 看着她这么多年变化并不大的脸, 耳边骤然划过一道熟悉的声音。
“桃花开的时候一定要来见我哦。”
那是多年前, 那个少女的声音。
她的笑容如桃花般灿烂, 眼中闪烁着明亮如星子的光彩。
可是眼前的她却苍白脆弱得像是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怎么办呢?凡人不过百年。
可是, 想跟她在一起的时光,三百年、一千年、一万年,甚至万万年, 都不够。
七年又二年又三年, 与她的相处几乎占去了他的半生。那些美好的时光,如同一幅幅色彩鲜亮的画卷,从来就不曾褪色。
往后余生, 除了她,他没再考虑过任何人了。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的气息, 已经深深植根于他的心中,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如果不是她与他走过这一生,连呼吸都觉不洁至极。
十天前,在她的病榻前。
那个让他忌惮的少年,那个第一眼就让他深感危机的她的兄君,对他说。
“巫,也就是我父。”
“有办法调理好王女的身体。”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一句话。
“王女必须尽快回到南照。”
芊芊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再拖延,而南照,那个遥远的故土,才是唯一能拯救她的地方。
邺城的水土,毕竟不适宜南照的枫树。
-
夜已深,屋内灯火通明,烛光摇曳,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紫檀木书案后,谢不归端坐太师椅上,乌发白衣,姿态雅正而威严。
“陛下,文书已备妥,请陛下过目。”
景福恭敬地站在一旁,双手呈上那以线绳串联成册,将南照贡品列为大魏皇室专供的交易文书。
谢不归微微颔首,伸手接过文书,展开细阅。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中原文字,以及每一个南照文字上缓缓移动,每一句话都仔细审视,确保无误。
“诸位爱卿,此事关乎两国贸易。朕已阅毕,诸位可有异议?”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几位重要的臣子纷纷躬身行礼,齐声道:
“陛下圣明,臣等无异议。”
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带着一种庄重和肃穆,虽不知陛下为何连夜召见,且将签署地点定在了寝殿……只是君上有命,不敢不从。
谢不归颔首,示意景福取来传国玉玺。
景福立刻恭敬地呈上锦盒,锦盒缓缓打开,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玺显露出来,上面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大字,透露出皇权的威严和神圣。
皇帝伸手拿起玉玺,景福立刻恭敬地呈上印泥。玉玺在印泥中轻轻一按,然后稳稳地盖在文书上,发出轻微的“咚”的一声,仿佛整个天地都为之震动。
皇帝微微抬手,景福立刻接过玉玺放好,退到一旁。
“另外,朕将亲自签署朕之名姓,以示郑重。”
谢不归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拿起毛笔,蘸好墨,在每一张纸页预留的空白处,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张又一张,他签得极其专注和认真。
笔尖在纸页上摩挲,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
“谢净生”
“谢净生”
“谢净生”
他的字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签完最后一张文书的最后一个“生”字,他轻轻一顿,然后缓缓收笔。
芊芊隔着床帷,看着这一切,心中既有尘埃落定的松快。
也有骤然被抽空了的怅然。
……
离开的那一天,春光格外明媚。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金色的光晕,庭院里的桃花苞含羞带怯,却迟迟不曾绽放。
芊芊站在马车旁,心中百感交集。
她本以为谢不归会表现出不舍,甚至焦虑,然而,他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众人面前,他表现得异常冷静,甚至有些冷淡,仿佛俩人只是各自为政的陌生人。
她本以为,他会克制不住地在众人面前流露出情感,哪怕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
然而,他甚至表现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只是过眼云烟。
芊芊轻轻抚摸着谢忆奴的头发,将一只精致的口弦放在她手中,并教她吹了几支简单的曲子。
“想娘亲的时候,就吹吹曲子。”芊芊柔声说道,“如果……忆奴看到蝴蝶飞来,那就是娘亲也在想念你。”
“娘亲会来看我吗?”孩子仰起头,眼中充满了期待。
“会的。”芊芊捏了捏她的小手,温柔地承诺。
“拉勾勾……”
“嗯,拉勾勾,不会食言的。”
芊芊心中一阵酸楚,她知道,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本想在临走前,完成那一天“亲他一口”的想法,但最终却未能如愿。
……
芊芊靠在马车上,轻轻地咳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