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抛开与你的情分不说,蕊儿待我谢家尽心尽力,乃是有功之臣,我谢家若是苛待功臣,岂不寒了天下忠良的心?皇帝若是两难,哀家便做了这个主,当一回这恶人。”
她冷漠的目光落在召儿身上:
“来人,将这犯上作乱的贱.婢拉下去,乱棍打死。”
“太皇太后饶命!陛下饶命啊!”
召儿哭喊的声音被太监死死捂住,很快便被拖拽下去。
宋娇蕊有惊无险地渡过此劫,却也腿软不已,几乎站立不稳。
她瞥着芊芊的侧脸,目光怨毒,却也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忌惮。
想不到这贱.人不声不响,软柿子任人捏,一出手差点要了她的命!
“咳咳。”太皇太后掩口轻咳,拐杖点地,“大喜的日子,戚妃却身着丧服,循旧国的礼数,到底是没有规矩。”
她垂着眼皮,眼风阴冷,“她身边这婢女,不但有不加规劝之过,更是言语莽撞,冲撞世子的百日宴,也是该罚,皇帝你说呢?”
谢不归举盏,茶水缓慢递给唇舌。雾气缭绕中,男人眉眼如仙,轻声道:
“戚妃,你可有话要说?”
太皇太后脸色一寒,想不到她这孙儿竟公然维护这南蛮贱人。他忘了他的祖父是怎么死的么?!
芊芊从善如流:“陛下。太皇太后。请容臣妾陈情。”
“臣妾着装,并非臣妾有意为之,而是臣妾……”
“臣妾没有银钱,”
她带着一丝窘迫,恰到好处的委屈,
“司衣司的人见不到赏钱,便屡次三番地推诿,迟迟不愿为臣妾制衣,素日里,两件衣裳浆洗了换着穿,倒也罢了,只是这宴会庄重……臣妾不得已,才穿了这旧衣赴宴。衣袖上绣着桃花,想着还算鲜丽,却不想仍是不合太皇太后的心意。”
饶是太皇太后也想不到竟是这种理由,一时语塞。
来赴宴的谁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神色纷呈,国家的财政,难道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连宫妃的份例都发不出了吗?
而这戚妃也是特别,寻常人总以贫穷寒酸为耻,恨不得百般遮掩,她却这般大大方方地公然道出。
郑兰漪主动道:“陛下,妾身那江南织造司进贡的妆花锦还有两匹,不若赠与戚妃娘娘,也好做一身合身的衣裳。”
“怎好叫皇嫂忍痛割爱?”芊芊淡淡道。
这一声皇嫂落在郑兰漪耳中,莫名的刺耳,但是她,叫得没有错。
因为她确实是皇帝兄长的妻子。
一时间,郑兰漪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芊芊说:“若蒙陛下垂怜,赐予臣妾几匹看得过眼的料子,让臣妾得以缝制一些衣裳,得以在宫中行走,不至于失了体面。”
“那便再好不过了。”
男人的眸扫过她,淡淡道,“便如你所愿。”
回到席位。
“小主人,奴婢又做错了吗? ”
翠羽有些不安。
芊芊拉过她的手,郑重道:“翠儿,我很感激你这样待我,我永远不会忘记。可是,翠羽,我不要你用命来赌,不要你用命赌他的一丝在意。”
“输了,我失去你。可,赌赢了又如何?难道我的处境会因为他这一次惩罚了宋女使,而有所改变吗?不会。失去谢不归的情爱我不会死,可若失去了翠羽你,我在这宫中便如无根之木,无水之鱼,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为了他,舍你的命,不值得。你记住,你才是我更加在意的人。你的命比他的一丝情意珍贵,珍贵得许多。”
“置身深渊,世上无人可渡,唯有自渡。任何时候,咱们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小主人……”
翠羽迷惘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
“奴婢,谨记主人教诲。”
歌舞重新开始。
太皇太后没一会儿便乏了,由宋娇蕊搀扶着离席。
皇太后则抱着最小的女儿,四岁的永安公主在喂果脯。
一旁的宫女逗她:“待会儿有百戏看,小公主高不高兴啊?”
永安拍起手来,奶声奶气:“好呀好呀。”
就连芊芊的注意力,都不由得被孩子吸引过去。
宫女说:
“奴婢听说里头有个顶顶厉害的眩术师,能变幻出世上有的,没有的一切事物,等一会儿公主想让他变什么?”
芊芊也好奇地看向那小女孩,想知道她会想看什么?
她是真的喜欢粉嘟嘟、软糯糯的小团子,会让她想到卿好。
若是卿好还活着,长到永安这样的年纪,一定一样天真可爱。
永安咬着栗子,腮帮子鼓鼓的,突然眼睛一亮:
“永安要大哥哥,要大哥哥陪永安玩!”
恰好歌舞落幕,这一声清脆的童音,响在众人耳边,异常清晰。
四周在那一刻,骤然死寂下来,就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宫女跪地:“奴婢该死,都是奴婢多嘴!太后娘娘息怒……陛下息怒!”
“童言无忌。”
终归是太后缓着声儿开口,眼睛却红了,可怜她的知还死时,连个殓尸的人都没有。
吾儿魂魄今安在?若是尚在,为何长夜幽幽,从不曾入梦?
吾儿餐否,地府可冷否?
郑兰漪亦是心神不宁。
前有那一声皇嫂,入了心,后有永安公主一句话,勾起对亡夫的回忆,她低头饮茶,手指却抖得连茶杯都拿不住。
众人心头悲意,被孩童一句无心之言挑起,以至于后面的几场歌舞,都有些愁云惨淡的味道。
便是芊芊,都不由得对这位素昧平生的夫兄感到了几分好奇。
这谢知还,是什么不能提的名字吗?
“娘娘有所不知。”
一道声音传来,刑部侍郎不知何时坐到了附近,热心地为她解惑。
在对方一五一十的解说下,芊芊总算是捋清楚这位素昧平生的大伯哥的事迹。
穆王殿下谢知还,当初可是与陛下齐名的破虏将军。
神威将军,破虏将军,二人皆年少成名,谢知还二十岁、谢净生十九岁,便已成长为了王朝的两把名剑,剑指之处莫不臣服。
后来神威将军销声匿迹,整整七年,军中便由穆王殿下坐镇。
穆王殿下高大英俊,性情豪爽治下严明,在军中极有威望。
却因末帝昏庸,听信宦官谗言,怀疑穆王殿下有谋反之心,遂在穆王殿下抵御北凉入侵时,未遣一兵一卒,未输一粒粮草,终致战事失利,其力竭而陨,尸身被敌军所获,悬于城门示众三天三夜。
而后,北凉军民举锅起灶,将这位骁勇善战的将军的遗骸,扔进汤镬,分而食之。
“吃了?!”芊芊万万想不到穆王竟是这样悲壮凄惨的下场。
消息传到京中时,谢夫人当场昏厥,谢知还的妻子,也就是郑兰漪还见了红。
郎中都说这一胎保不住了,谁知后面奇迹般地生了下来。
办完丧事后没几天,谢大人,便是当今陛下的生父谢明觉便断发出家,从此不再过问世间俗务。
想不到,在她深居内宅,安心养胎的那段日子,竟然发生了这样惊心动魄的大事!
难道就是因为兄长的惨死,刺激到了谢不归,才致使他如今的性情变得如此捉摸不定、狠辣凶残的吗?
冷不丁的“叮”的一声,打断了芊芊的思绪。
下一刻,一道清脆悦耳的鸟雀啁啾声响起,一股浓郁的花香袭来,仿佛瞬间置身在暖洋洋的春日。
芊芊鼻尖微痒,她抬手,接住飘落的什么,定睛一看,竟是一片桃花瓣。
那花瓣粉白粉白,像是美人的脸。
四周不断有花瓣飘落下,她惊讶地与翠羽对视一眼。
若她记得没错,现在可是深秋。
马上就要入冬了,宫里的桃花树也早就被全数砍光。
从哪里来的这样多、这样娇艳的桃花瓣?
简直就像是在南照,在太和城一样……
太和城一向被誉为百花城,到了春天,城里就像是被施了眩术,处处绽放着繁花似锦的盛景。
“小主人,你看!”翠羽说。
芊芊心中一动,循着她视线,朝戏台上看去。
果然,片片桃花都是从那里飞出来的。
那戏台十分宽阔,与众人的席位隔了一片清波荡漾的湖水。
烛光昏昏地打下来,远远看去像是裹着一层朦胧的纱。
台上昏暗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他正缓慢地走向台中央。
宽肩窄腰的少年,仿佛早已习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那每一步,都像是漫步在春日小道上一般随意,淡定,从容。
就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他烦恼、值得他留恋的事。
等他完全曝露在光明之中,众人便看清了他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