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到竟然还有乱子!惊羽卫反应极快,迅速跟那些从屋檐上、廊庑处冒出来的黑衣人打斗起来。
兵器相接声,惊叫声,脚步声乱成一片。
宫里怎么会有刺客?
芊芊蓦地想起路过御花园时,那些浓妆艳抹的影子——百戏团的人?!
“抓住他们!”
“陛下,太皇太后晕过去了……”景福走到男人身边,低声道,“宸妃娘娘性命当是无碍,陛下无需忧虑。”
谢不归黑眸微沉。
太皇太后?
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即便与谢家那些老臣有所联手,都不配作他谢不归的对手,他真正的劲敌,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男人的下颚线条紧绷,清瘦的轮廓在怒火中显得更加锐利。他的薄唇紧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和决绝。
手指紧紧攥成拳,指骨间发出咯吱的响声,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他深知,他真正的劲敌,是那一道潜伏在暗处的身影,而那人,时刻在与他进行着一场看不见的较量。
从百日宴的欢歌笑语,到如今她一步步地从他身边悄然远离,他与那人之间有过的交锋已经数不胜数。
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难道今日她是有备而来,对他说的那一番话、做的每一个举动、看他的每一个眼神。
都是在骗他。
为的便是与那人里应外合,逃出皇宫,永远离开他?
……
宫门紧闭,火光照夜。
“追!人往这边去了,陛下有令,务必要将宸妃娘娘带回!”
“是!”
芊芊早就在半路丢开了郑兰漪,那女子似乎被打击过度始终紧闭嘴唇一言不发,连惊羽卫匆匆赶到她身旁,反复询问她芊芊的下落,她也一声不吭不作回应。
待穿过一座凉亭,芊芊停下步子:“不行,三个人目标太大。”
“金肩,翠羽,我们分头跑!”
三人对视一眼,灵犀在心,二话不说便分散了开来。
翠羽身姿小巧灵动,金肩有伤在身却因武艺不凡,动作还算迅捷,二人相互扶持配合,很快甩开了追兵。
而那些来追她的惊羽卫,自然是那大头,可芊芊也不是毫无应对的办法,她被监视那么久,也算知道了惊羽卫的一些习性,专挑宫中的生僻小道走。
那些甬道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一样错综复杂,可谁知道后边那个惊羽卫就像是饿狗盯上了骨头,怎么甩也甩不掉!
“娘娘。”忽然,一只手从拐角伸出,把她扯了过去。
少女白生生的小脸出现在面前,细细的眉,眼睛用蓝色绿色的眼影描摹出蛇般的神秘妖冶,她穿着一身小太监的服饰,二话不说开始解衣裳。
又是她?!
芊芊不免心生警惕: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这般帮我们。”
少女嘻嘻一笑:“唔……春声喜欢金风哥哥呀。”
“你在说谎。”芊芊冷静道,“你步伐稳健轻盈,绝非一般女子,分明有武艺在身。能出入长门宫畅通无阻,说明你在皇宫有内应——”
“说,你到底是谁?”
“不愧是王女,竟然骗不过您的法眼。”
随春声终于收起那娇俏的笑模样,肃声道:
“属下乃圣坛第八代护法,碧蛇仙姬随春声,拜见王女!”
圣坛?
芊芊忽然想起,这圣坛,不仅是南照国内一座宏伟的建筑,更是一个庄严神秘的机构。
它独立于王室之外,却又与国家的祭祀民生息息相关。
是南照国民心中的圣地,也是国家精神的象征。
坛中共有四大护法,每一位都身怀绝技,他们的上级,便是未来会成为大巫的少祭司。而圣坛真正的主人,则是南照之主——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南照王!
芊芊作为南照王唯一的后人,自然也是他们的主人。
“你是兄君的人。”
“正是。少祭司智慧过人,纵横捭阖,早已算出今日王女会有此难,遂飞鸽传书,令属下候在此处接应。”
她掷地有声道:“金肩娘子,是君上为您设下的第一重保障,属下则是那危急关头的,断后之策。”
芊芊想到那群挑起乱子、分散惊羽卫兵力的黑衣人,边脱下衣服边问:
“百戏团,全都是兄君的人?”
“非也。百戏团,是千真万确的百戏团,不过混入了三两个圣坛之人罢了,毕竟真亦假时假亦真,正如那眩术,倘若全是装神弄鬼又有谁会相信呢?”随春声一边穿上芊芊的衣服,戴上银饰,一边道,“唯有这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才能骗过所有的人,不是吗?”
二人换衣完毕。
“王女,若您成功返还南照,请替属下,祭拜先王女。”
随春声欠身一礼,正是圣坛之人对王族的最高礼仪。
芊芊道:
“你不同我一起离开。”
“保护王女安全撤离,是属下的第一职责,”少女脆声道,“至于其他……碧莹会守护王女。”
当那条小青蛇滑腻冰冷的身体缠上手腕,芊芊的第一感觉不是紧张和悚然,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她道:
“碧莹会凫水么?”
“王女可不要小看了它,待王女入了水,便知它妙用。”
银铃般的笑声洒落,随春声转身奔去,裙摆摇曳,银饰哗哗发出清脆的响声。
芊芊收回视线,从另一条路奔往荷花池。
碧莹率先潜入水底,它通身的鳞片竟然如灯烛一般,在水下发出幽幽的淡绿色的光。
青蛇如同一个引路者,在水中悠然游弋,优雅地扭动着身体,时不时回头,似乎在邀请芊芊,
芊芊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碧莹在前方缓缓游动,光芒在水中荡开一道一道波纹,指引着前行的道路。
来到水下,潜入上回摸索到的那个密道,穿过幽暗的水底,很快便来到水上,四周漆黑无人,唯有碧莹是唯一的光源,似乎不仅是她的引路者,更是她命运的守护者。
再穿过一片片水草,绕过一块块岩石,最终来到了一个更为隐蔽的洞口,这个洞口被水草和苔藓遮掩。
碧莹在入口处停了下来,绕着芊芊脚边游了一圈,它的光芒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明亮。
仿佛在告诉她,自由离她,触手可及。
“走吧。”
尽管脚踝被锋利的水草,和那不规则的岩石割伤了许多口子,她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一弯腰,钻进了密道,继续借碧莹的光前行。
-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本是没过小腿的水,逐渐到达腰间。
水越来越深,直至没过头顶。
碧莹不知疲倦地在前方游着,如同一盏青灯照亮了幽暗的水底,芊芊憋着胸腔那口气,继续在这初冬渐冷的水中潜行,灵活如一尾游鱼。
-
“陛下,人抓到了,抓到了!”
闻言,谢不归立刻起身,视线中刚映入那女子的身形,便遽然动怒,一脚将那惊羽卫踹倒在地。
“废物!”男人声音清冷,却满是恚怒。
惊羽卫被当胸一脚,踹得伏地吐血,面带惊惶地不敢吱声,不解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陛下却要如此!
“陛下……”
那被绑了双手的少女忽然抬起脸儿,一双与芊芊相似至极的月牙眼,朝男人眨了眨,“民女难道不比宸妃娘娘年轻貌美?”
谢不归面寒如铁。
景福在一旁,暗暗心惊。
这幕后之人是何等的可恶,竟然用一个与宸妃相似至极的少女换走了宸妃,这对心性一向高傲的陛下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和嘲弄!
仿佛在说陛下,朝秦暮楚,人尽可妻一般……
-
大觉寺,一处僧庐,朝阳渐渐升起,金色的光芒洒遍大地,河边,一人正在垂钓。
说是垂钓,其实不过是搁了一个钓竿、一个竹篓在水边。
人却倒在躺椅上,修长的腿交叠着,一夜好眠。
这是个身姿修长的少年。身穿一袭红衣,鹿皮革带束腰,点缀有宝石和羽毛。脸上戴着一张黄金面具。
那面具只有一半,遮住了少年的眉眼,露出那线条优越的鼻和唇,明净如雪的下颌。
面具两侧呈打开的飞羽形状,雕刻出根根分明的羽毛,在羽毛两端垂下长长的、雪白的流苏,于清晨微风中轻轻摇曳。
少年嘴唇红润,天生向两边翘起,像是无时无刻都在微笑一般,温润可亲,风情万端,惹人遐思。
一只通体黄色的鸟儿,款款飞落于少年手边,它歪了歪脑袋,绿豆大的眼儿好奇地在他手边张望。
少年食指和拇指微微并起,白皙的指尖,不轻不重地攥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那棋子衬得他皮肤极白,鸟儿跳了几步,红红的喙啄了啄少年手腕上那一枚黄金手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饶是如此,少年仍未苏醒。
他的身侧摆着一座棋盘,隐藏在菩提树浓密的绿荫之下。菩提树乃是常青树,纵使时值初冬也仍然绿意盎然。
棋盘的另一侧,坐着一位僧人,他中年样貌,手里正拈着一颗白子,对着胶着的棋盘苦思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