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是因为你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没心没肺!可他们却不一样,按你的意思,你们一个个中了毒,但又没有中全?既然这毒能解,也不如何伤身,依本王的意思,莫不如你们都再试试,本王好好看看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听见此话,姜离一颗心提起,又顿住了身形。
屋内裴晏也道:“王爷息怒”
肃王性情直莽,说一不二,手一抬道:“鹤臣,你别劝,本王知道,你们这些小辈年岁相仿,平日里多有交情,尤其是同尘和寄舟,你二人可谓是情同手足,你们彼此有义气,但对霈儿便没有兄弟义气了?霈儿已经死了六天,明日便是他的头七了,这几日不仅没有找到凶手,外头甚至还生了不少污蔑霈儿的流言蜚语,霈儿尸骨未寒,你们忍心看他死不瞑目吗?”
李同尘表情又暗淡下来,肃王便睨着他道,“同尘,霈儿之死虽无人苛责你,可当日到底是因你而起,如今你还敢帮其他人说话?”
李同尘缩了缩肩膀,哪里还敢再说,肃王目光一转又看向高晖,“高晖,你大哥和你妹妹并无嫌疑,这一点鹤臣已经与本王讲清楚了,可你就不一样了,别的本王不知,但你母亲过世的早,你总不至于连她也忘记吧?”
高晖面上青白交加,“好好好,王爷既提到了我母亲,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当日出现幻象之后,我似看到了药王菩萨,少时母亲缠绵病榻,在自己房中供奉着药王菩萨,我每每也同去祭拜……”
肃王冷哼一声,“还有呢?听说你这半年常去畅春楼,难道就没见到那些让你牵挂的可人儿?你父亲当年也立过战功,甚至比你大伯更辛苦,可最终袭爵的却是他们大房,你看着你大哥自幼袭爵,难道不委屈不嫉恨?”
高晖被质问的焦躁起来,梗着脖子道:“王爷慎言,我们高氏向来以大房为尊,可没有您说的这些事,今日我来也是为了帮段霈雪冤,没得被您这般猜忌。”
肃王似笑非笑的,又看向赵一铭,“你呢?你瞒了什么?”
赵一铭不比高晖有底气,只得恭敬道:“回王爷的话,在下从小到大也算顺风顺水,那夜所见皆是据实以告,并未瞧见什么不可告人之象。”
肃王眯着眸子,“顺风顺水?据本王所知,你与霈儿在衙门常有争端,霈儿一死,你便主动揽去了霈儿手头的差事,若非本王令你们自查,你如今已经坐在霈儿的位置上了,当夜你就没想起这些令你郁郁不得志之事?”
赵一铭定然道:“王爷说笑了,衙门当差起起伏伏本就是常有之事,在下确实羡慕段霈平步青云,但还不算让在下郁郁不得志。”
肃王微微眯眸紧盯着他,“是吗?难道没有嫉恨霈儿抢了你的差事?”
赵一铭仍然道:“在下不敢,若在下怀恨在心,又怎么会与段霈常来常往?”
肃王仍不尽信,但如今并无实证,他也不好妄动私刑,目光一转,他又看向一旁的李策,他语气微缓道:“寄舟,你呢?你可不要瞒我。”
李策与肃王乃是堂兄弟,但因肃王年长许多,二人私交并不算深,他此时无奈道:“王爷,中毒因人而异,且所见幻术与段霈被害有何关系?”
肃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寄舟,不管有没有关系,但人命关天,死的还是霈儿,本王不希望听见任何一句假话,本王看你与高家兄弟十分亲近,他都说了,你难道还遮遮掩掩,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念?”
李策眉头皱了皱,“也罢,您想来知道,我母亲在我幼时病逝,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我母亲是我牵挂却又不敢轻提之事。”
肃王倾身,“哦?那你父亲呢?”
李策一愣,“我父亲过世之时,我并无记忆,没有记忆,自也不会像母亲那样挂怀。”
肃王指节轻巧椅臂,“那这样说来,你那未婚妻呢?听说半月之前,霈儿就因为提了两句那魏家姑娘,你就扬言要烧死他,可有此事?”
李策面露愕然,“是什么眼瞎耳聋的东西给王爷传错了话,我怎敢说烧死段霈?”
肃王闻言挑眉,便见李策颇为认真道:“我不过是说让他试试炭盆扣在脸上的滋味,这与烧死他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肃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大胆”
李策无辜道,“玩笑罢了,段霈自己都未当真,王爷也不必生气。”
肃王怎可能不气,他气极反笑,“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也才四岁,又能记得多少?倒是你那未婚妻,你当年求亲之行可是让本王记忆深刻,本王记得那姑娘当年是死在登仙极乐楼的,你没念起她?当年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活活烧死,尸骨无存,你若真对她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想不起此事?”
李策狭长的瑞凤眼猛地眯起,刚要开口,裴晏已起身道:“王爷,如此问证无从考据,且这些至亲、故旧之事,与段霈的案子也并无关联,我们无需在这些事上浪费功夫,且若他们真有嫌疑,此时所言岂非仍不可信?请王爷再予我们几日功夫,我必定给王爷和段国公府一个交代。”
肃王气哼一声,“鹤臣,已经第六日了。”
裴晏道:“王爷今日也看到了,此案难点颇多,凶手亦狡猾,但大理寺上下定竭尽全力,必不会让段霈死不瞑目”
肃王怒意未消,但李策的脸色明显更难看,他扫了一眼窗棂方向,见外头天色已晚,挥袖起身道:“本王再给你三日,若找不出真凶,那本王只好令刑部与京兆尹衙门与你们同查,本王倒要看看就那么些人在,到底多难找出来!”
肃王撂下这话抬步而去,段颜也起身道:“鹤臣,你不要有任何顾忌,有我与王爷信任你,你就算查到再难踢的铁板,我们也能为你做主。”
裴晏应道:“请王妃放心,衙门上下定全力以赴。”
段颜点点头带着段凌离去,几人前脚刚出门,高晖立刻低低咒骂了一句,又道:“真是莫名其妙,我如今可是比他们还着急呢,真凶一日不出,人人都以为是我高家害了段霈,若没什么问的,我也先回府去去晦气。”
裴晏不置可否,待高晖出门,赵一铭也欲告辞。
但裴晏凛然道:“你稍后片刻。”
赵一铭微愕,李同尘看一眼二人,再看看李策不甚好看的脸色,“既有话要问一铭,那我们便先告辞了,早些时候的玩笑话罢了,也值得肃王发作一场,鹤臣,我们也希望早日查出凶手,若还有要问的,只管派人来府上便是。”
裴晏应好,目光在李策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看着二人前后出门。
刚踏出门槛,李同尘便看见姜离等在门外,他有些诧异,“薛姑娘怎么在此?”
姜离欠身道:“有事要禀明裴少卿。”
李策后一步出门,也看到了姜离,但他兴致不佳,只点了点头便大步朝院门方向走去,李同尘见状只好道:“那我们先走一步……”
姜离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消失在院门外,沉默片刻方才走到门口,“裴大人。”
“进来说话。”裴晏一边应她,一边从西厢书案上拿出了一份卷宗记录,待姜离进门,他将那卷宗放在了赵一铭面前的桌案上,“看看。”
赵一铭不明所以,裴晏道:“今日肃王查问案子进展,我并未尽数告知,这些是大理寺这几日调查所得,你仔细看看,给我一个解释。”
赵一铭镇定地拿起卷宗,但刚打开第一页,他眼瞳瞬时瞪大了。
裴晏冷然道:“丹砂、雄黄、白矾、紫石英,牛黄、菟丝子,服用后神明开通、体力强健,有催情之效,长用等同服毒”
“曼陀罗、钟乳、硫磺、鹿茸、首乌,同是壮阳致幻之物,亦是慢性之毒。”
“龙涎香、缩砂、肉豆蔻、肉桂,米囊子……可兴助阳事,看似壮精益元,但服此丹,会令人骨节欲酥,万念俱无,而后梦境迷离,宛入极乐。”
裴晏一字不落地复述当日姜离所言,见赵一铭面上血色尽褪,他继续道:“此物可令人上瘾,最终会嗜药成性,神志尽失,沦为行尸走肉不说,亦会油尽灯枯丧命,众人只以为是他自甘堕落,却不知那丹丸是你相赠”
赵一铭牙关紧咬,“你有何证据?”
裴晏不疾不徐道:“去岁七月十二,你在长安黑市一个名叫芪翊罗的西夷人手中买来此药,买之时便已知此丹丸可怕之处,此人如今在大理寺内堂候着,可与你当面对质。不仅如此,最近半年,你明知段严对你多有打压,却还与他走的极近,这并非是你心无怨恨,是只有如此,你才能诱导他不断沦落,最终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裴晏语气平静,可落在赵一铭耳中,却格外有种掷地有声之效。
裴晏这时又道:“段霈去岁染了赌瘾,段国公府知晓此事后告诫过他,但去岁六月,你以匪寇未尽之名,令段严于西市协查,但实际上,你带他去了西市的万宝赌坊,当日段严在赌坊内赢白银三百两,后来一月,他常以公差做掩护前往此地赌钱,万宝赌坊的老板交代,说你为了使段严尽兴,常自掏腰包为他添补银钱。”
赵一铭额间溢出冷汗,却强做镇定道:“裴大人应知道,前岁去岁段严立功,早已高我一阶,再加上我知道他背后有段国公府、有肃王府倚仗,将来只会升的更快,我自不想因此前与他争功而生嫌隙,于是后来我便想着法子弥补一二,对段霈而言,如何弥补最行之有效?那自然是投其所好”
他义正言辞道:“他好赌,我便让他赢的高兴,他喜声色犬马,那我便寻丹药为他助兴,自然,这些下九流之物上不得台面,可这在高门世家何等寻常?不是每一家都像裴氏那般克己慎行,光风霁月……”
“若说赠丹丸便是想神不知鬼不觉要他性命,那也太小题大做,且他自己本就是声色犬马之辈,我不送,早晚也会有别人送到他手上,且如今段严是被刺死,我若谋划好了给他吃毒药,又何必多此一举?”
赵一铭一口气辩解完,裴晏却并不做怒。
他沉静地望着赵一铭,赵一铭莫名有些心虚,这些证据裴晏分明不该隐瞒肃王,却还是替他遮掩了下来,若肃王知道一切,可想而知他会是何下场。
赵一铭心底愤懑缓缓散去,心绪复杂道:“裴大人多半是想到了这一点,不然也不会帮我瞒着,无论如何,段霈不是我杀的。”
姜离看了半晌,此刻道:“敢问赵公子,初五晚上与十三晚上,赵公子人在何处?”
赵一铭愣了愣,回想道:“初五我应是家里陪父亲母亲,十三、十三晚上我在衙门当值,整一晚上都在金吾卫,有衙门上下为我作证。”
她问的突然,连裴晏也不解,“为何问初五与十三?”
姜离看向赵一铭,“请赵公子暂避”
待赵一铭放下卷宗出门,姜离先将今日在寿安伯府所见食盒形容一番,又道:“秦家的案子是初四定下的,初五那日,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秦图南是如何被害的,你想想,凶手害秦图南用的什么法子?而凶手谋害段霈的凶器,同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裴晏立刻道,“你是说冰?”
姜离重重点头,“不错,我已经去过寿安伯府提到的那家兵器铺子,他们说初五那天晚上,有人去定做了一个似香盒一样的细长暗盒,又于十三那夜取走,我便想怎会如此凑巧,刚好是初五下定,而十三取走也是在案发之前,我怀疑此案凶手是受到了秦图南案子的启发,也是用冰杀人”
裴晏目光星亮起来,“我曾疑凶手用冰,却又想那楼内地龙暖热用冰不妥,若用此物方可说通。”
姜离继续道:“按掌柜的描述,那暗盒狭长轻便,冬日里衣衫层叠,仔细藏在身上并不好发觉,当日众人已经中毒,凶手先玩一出灯下黑杀人,再趁乱藏好暗盒,又因所有人都沾染满身血迹,凶手之行便被遮掩过去,但如此,便说明凶手一早就知道那鬼头匕首形制,方可用冰模仿!”
裴晏忙道:“这一点我已派人”
“薛姑娘”
裴晏话未说完,院门外忽然响起李同尘的轻呼。
两人一愣,皆往门口走去,便见李同尘面色惊慌而来,一见姜离便道:“寄舟刚回将作监便旧疾复发,随身之药难抑,请姑娘相救!”
第121章 治病
“空青!薛姑娘来了”
大理寺与将作监毗邻, 等众人赶到将作监西面监舍时,空青已急得眼眶发红。
姜离跟着李同尘在前,裴晏在后,几人疾步进门, 便见布置雅致的值房内黼黻铺地, 金玉琳琅, 而李策正蜷在西窗下的罗汉榻上咳嗽着艰难喘气。
空青急声道:“请姑娘救命,我们公子素有喘疾,这几日冷热交替, 公子染了风寒,今日也不知怎么,从大理寺回来便发作了”
空青站在长榻一头,正在给李策顺气, 李策鬓发微散,佝偻背脊缩成一团,面色发绀, 嘴唇更已现青紫之色, 听见动静, 他虚睁开眸子朝姜离几人看来, 但很快猛咳数声, 整张脸痛苦地皱作一团。
见他如此, 空青快哭出来,“姑娘, 往日公子病发,只需用药, 小人再帮公子按定喘穴便可松解大半,可今日不知怎么毫不管用。”
姜离解下斗篷往敞椅上扔去, 快速道:“病发的猛,只定喘穴不够,别慌,先把他扶起来,拿两个迎枕放在他身后垫高一些!”
说话的功夫,姜离挽袖,李同尘上前帮忙,很快将李策扶着半坐起来。
姜离倾身问脉,很快又吩咐,“把他衣袍褪下来。”
“啊?”李同尘一愣。
姜离回身接过怀夕手中针囊,一边打开针囊一边道:“把衣袍褪至腰间。”
李同尘这下懂了,立刻解李策腰带,又将衣袍扒开。
繁复袍衫褪下,露出李策苍白清瘦的上半身,他似有不惯,但如今病痛当前,连挣扎质疑的气力也无。
裴晏站在不远处,目光脉脉落在姜离身上,她今日穿一袭丁香十样锦妆花褙子,下着蜜合色竹纹褶裙,纤细的背脊笔挺,动作迅速,却并无慌忙之感,看着这样的她,仿佛世间一切病痛折磨都可被她素手化解。
将针囊放在榻边,姜离很快倾身上前,先重按李策胸骨上窝凹陷,又沿其右肩、右臂一路按至右手,随后取银针,一针扎在李策右手鱼际穴上。
她按住李策手臂,一边捻转银针一边观察李策呼吸,便见李策先是吃痛般的眉头紧皱,又轻咳两声后,粗重紧促的呼吸神奇地慢了下来。
姜离未做停留,复取银针,刺适才被按压过的天突穴,刺后留针,又取针于腹部中脘穴深刺,李策吃痛,喉咙里嗬嗬有声,姜离捻转银针,待他适应片刻,又灸云门、中府、照海、太渊、列缺、肺俞数穴,半刻钟的功夫不到,李策两臂与胸腹皆布满银针,待最后一针进完,李策呼吸愈发深长,面色也缓和许多。
李同尘关切道:“寄舟,你怎么样了?幸好薛姑娘还在大理寺,来的够快。”
李策颊侧冷汗淋漓,此刻虚弱地睁着眸子,动了动唇,喉咙却很是嘶哑,姜离忙道:“此刻莫要说话,调整呼吸,莫要心急,已没有性命之危了。”
李同尘和空青皆大松一口气,姜离这时又问空青,“随身之药为何?”
空青连忙从袖中掏出两个桐子大小的油纸包,“是南瓜麦芽姜汁糖,我们公子每次不适之时便含服两块,从前很有用的”
姜离看着那纸包一愣,眉头紧拧道:“此方只做调养,不可救急。”
空青有些无措,姜离又道:“我开个方子,按新方服七日。”
待空青取来笔墨,姜离边写边道:“小郡王舌下细瘀,苔白厚腻,左寸沉弱濡;左关上细长软滑豆,左尺细紧滑,质软;右寸沉弱,内细软滑豆;右关软滑;右尺沉紧滑,质软,属顽固喘疾,因痰饮久伏,若遇诱发,入侵脏腑,肺脾气虚,痰湿水化失调,故反复发作。此方含麻黄、桂枝、干姜、五味子三钱,细辛、半夏两钱,白芍、炙甘草五钱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