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离道:“这几日要给陛下看诊,待陛下病情好些吧。”
“那好,那姑娘可莫要忘了你我之约。”
李策眼底一派坦荡,姜离只好应是,三人正说着,外头一人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师兄,真查清楚程大嫂那”
进门的宁珏一愣,看看姜离,再看看李策,一时很有些纳闷。
裴晏道:“此事是寄舟暗查所得”
李策轻嘶道:“你怎立刻卖了我,他若知晓是我查出来的,只怕不乐意听。”
宁珏似笑非笑一瞬,“小郡王此话怎讲?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如今在拱卫司当值,难道还不知差事轻重?我倒想听听小郡王如何查出来的”
他语气不善,李策无趣地起身,“行了,我已经与鹤臣说过了,你听他说便是,薛姑娘,咱们还是先走一步,这里我们不是久留之处。”
宁珏站在门口不动,“小郡王要走无人敢留,又关薛姑娘什么事?”
李策听出这话意不对,一时笑道:“薛姑娘是与我一道来的,一同走有何不应该?你这话也是奇了,你管不着我,又如何管得着薛姑娘?”
“我”宁珏一时哑口。
姜离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声道:“宁公子,时辰不早,我的确得先告辞了,你与裴少卿还有公务在身,我便不打扰了。”
李策眼底笑意明灿起来,像看无理取闹的小孩子一般睨着宁珏,宁珏望着姜离欲言又止,裴晏上来道:“行了,时辰确是不早了,来人,把小郡王和薛姑娘送出宫门。”
九思在外脆生生应是,李策朗笑着走了出去,姜离对宁珏点了点头,也随之跟了上去。
眼见二人走出了东院,宁珏一时百爪挠心道:“师兄,薛泠怎么和小郡王有了干系?她看不出来我和小郡王不对付吗?她到底哪一边的!”
裴晏没甚好颜色道:“她哪一边都不是,说正事”
“不是,师兄,小郡王他是何意?难道他就喜欢医术高明的小姑娘?他为了他那位未婚妻可是守身多年了,还有人说他痴情的很,如今别是变了心?”
宁珏还巴巴望着门外,一回头,却见裴晏面沉如水盯着他,他不明所以,索性道:“师兄,你别怪我啰嗦,你也知道我为何与他不睦,当年虞氏为广安伯府说话也就罢了,他李寄舟凭什么?不就因为那伯府义女吗?这几年下来,我本以为他心志未改,真是个痴情种呢,结果这怎么和薛泠走得近了?”
见裴晏表情愈发沉郁,宁珏一时颓丧道:“师兄,你不明白,我、我实在是心里苦啊”
裴晏危险地狭眸,“你因何苦?”
宁珏眼皮一跳,唇角几抖,犹豫半晌,还是无力地一摆手,“算了,师兄你这样清心寡欲之人是不会明白的,来吧,咱们说正事,那李寄舟是如何查出程大嫂画像之事的?”
宁珏唉声叹气地离开大理寺已经是一刻钟之后,既然邪教之祸有了关键线索,他也不可能放过这建功长脸的机会,自是连夜安排探查。
他前脚刚出门,后脚九思便回来了,裴晏把人唤进来,问道:“如何?”
九思一愕,“公子问什么如何?”
“小郡王和薛姑娘说什么了?”
九思又有些纳闷道:“也没说什么啊,小郡王就说那些济病坊孩子们的事,他出了衙门本就不让小人再送,但小人心想公子既有交代,便还是送出了禁中,看着薛姑娘和小郡王的马车走远才回来的,怎么了公子?”
裴晏盯着窗外夜色,“没什么。”
九思不明所以,又唏嘘道:“不过您别说,经前次薛姑娘救了小郡王,小郡王待薛姑娘很是亲厚,他这几年难得和哪位姑娘这般模样”
裴晏一默,“滚出去。”
第177章 不算害人
一场春雨泠泠下了多日, 至三月十四傍晚,天色终于见晴。
姜离刚到太极殿,等在殿外的于世忠便朝她招手,“薛姑娘, 近一步说话。”
姜离近前, 便闻于世忠声若蚊蝇道:“陛下昨夜夜溺, 现针头大小的砂石两粒,今日晨起后言已无腰痛,通体舒泰了不少, 早膳用的十分滋味,小恭也顺畅了许多,按您的意思,这是否是您的药起了大用?”
姜离松了口气, “正是如此,待会儿请脉过后便可换方了。”
于世忠一颗心也落了地,“太好了, 实在多亏姑娘, 快请”
入殿行礼, 待请完脉, 姜离神容也明亮几分, “陛下精神大好, 饮食亦振,今观舌绛红, 苔黄带腻,脉弦, 今日之后,当依前方减苍术、白术、泽泻, 加虎杖十钱,炒甲珠五钱研末冲服,再加水蛭三钱①,一日三服,连服七日观其后效。”
多日看诊,景德帝早对姜离刮目相看,此时莞然道:“你这孩子倒是比朕的御医们还敢用药,也不怕出了错漏被朕责罚?”
姜离不敢大意道:“臣女只一心医好陛下,不敢担忧太多。”
今日的景德帝蟒袍齐整,玉冠端严,但他眼底含笑,天子之威中又有三分暮年老者的慈祥和蔼之感,见姜离始终谨小慎微,他不由道:“你今岁已有二十又一之龄?”
姜离应是,景德帝又道:“你父亲和你姑姑可替你操心婚嫁了?”
姜离心中发紧,沉下声道:“未听父亲和姑姑说过。”
于世忠在旁掩唇发笑,“这样的事,自然不会和大小姐商议,太子妃和中丞大人都是高瞻远瞩之人,只怕早就给大小姐打算好了。”
姜离不想接此话,有些尴尬道:“今日给陛下施针按脊之后,需得暂停两日让陛下将养,待十八日臣女再来施针。”
景德帝瞧出她逃避话题之意,不禁轻笑起来,“机灵的丫头,朕看你姑姑和你父亲难做你的主,你若是愿意,不若朕为你做这个主。”
“陛下要给阿泠做什么主?”
景德帝话音未落,淑妃的声音温柔地响了起来,她绕过屏风而来,刚行完礼于世忠便道:“娘娘,陛下正在问大小姐婚配之事呢。”
淑妃嗔怪起来,“陛下怎么当着姑娘家问此事?陛下想给阿泠做主,不知是看上了哪家的天之骄子?”
景德帝今日心情极好,道:“天下之间,有几人敢称天之骄子?”
淑妃闻言一愣,于世忠眼底也是一亮,但淑妃扫了眼姜离,见她低眉垂眸一动不动,笑着道:“想为阿泠做主的人很多,安宁宫今日想见阿泠呢。”
景德帝面上笑意微淡,“也罢,来日方长”
淑妃近前道:“幸好臣妾来的不晚。”
淑妃伺候景德帝更衣躺下,姜离平心静气地为他施针按脊,淑妃等候在一旁,两刻钟之后又服侍景德帝起身,见姜离收好了医箱,淑妃便道:“阿泠,时辰不早了,你也得速去速回,于颂在外面送你过去。”
景德帝默然未语,姜离看他一眼,忙福礼告退。
待出了太极殿,姜离微微松了口气,又问于颂道:“于公公,皇后娘娘这几日可好?”
于公公笑道:“好着呢,淑妃娘娘隔几日便过去陪皇后娘娘说话,她老人家这么多年的心境,是万无需担心的。”
姜离略放了心,几人一路过內仪门,正要往安宁宫方向去,姜离一抬头看到了远处灯火通明的高耸楼台,于颂随她看去,叹道:“陛下八月寿辰,如今已建的越来越快了,只怕六月便可建成,这些日子宫人们时不时就要停下来看看那边的动静,真不敢想九重楼建好了有多漂亮,小郡王也真是令人意外。”
万寿楼建好自是李策功绩,姜离思及此处也觉欣慰,待到了安宁宫,便见佩兰嬷嬷早已在外等候,“姑娘来了,娘娘正在里面待客,姑娘稍”
“进来说话”
殿门内传来皇后娘娘沧桑的声音,佩兰嬷嬷笑道:“姑娘里面请。”
姜离连忙进殿,一进殿门,便见皇后安靠在北面榻上,在案几对面坐着一位华服夫人,这位夫人生的容长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温柔如水,姜离认得,这位正是萧碧君的母亲谢崴芳。
“这是安国公夫人”
不等姜离近前,皇后先开口介绍,姜离行礼的功夫,皇后又道:“这就是本宫与你说过的孩子,前次本宫病发的急,全靠她。”
谢崴芳淡笑道:“早闻薛姑娘之名,这几日听闻你在给陛下看诊,皇后娘娘提了你好几次,想着陛下的病情要紧便未召你过来说话。”
姜离道:“今日陛下的病情已多有好转了。”
皇后指了指座椅让姜离落座,又继续对谢崴芳道:“这些年消息太多了,本宫如今已经不敢再多报希望,你给律儿去信,让他继续找继续查,今岁也不要年末回来了,早些回来吧,如今这多事之秋,早些回来或有用处。”
谢崴芳应是,“娘娘的意思我明白,国公爷也有数的。”
见姜离规规矩矩不敢作声,谢崴芳起身道:“时辰不早了,那我便告辞了,娘娘和薛姑娘说会儿话。”
萧皇后也不做拦阻,自命人送谢崴芳出去,待谢崴芳一走,皇后朝姜离伸手,姜离忙上前扶起她,她下了榻,往西窗之下走去。
西窗下的木桌上正放着两盆盛放的杜鹃,皇后道:“瞧,这是葳芳带进宫来的,是从相国寺后山移植到盆里来的,你看看这枝条,没有一点儿章法,却是比这宫里比你们府上的开的热烈的多吧。”
姜离想了想,“还真是”
皇后便是一笑,又透过窗棂看向外头的夜色,“相国寺,二十多年前本宫也是去过的,这么多年了,本宫都已经忘了那后山是何模样。”
姜离迟疑道:“娘娘若想出宫,不是随时都能出宫吗?”
萧皇后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本宫一日为皇后,便不可能离开这宫闱,可若不做这皇后,那许多事便没有本宫开口的余地。”
姜离不知当年之事,牵扯帝后恩怨她更不敢接话,皇后看向她,“你既来自江湖,必定所见不凡,与本宫说说江湖上的热闹?”
姜离沉吟道:“那、那臣女便从烈刀门说起罢……”
说江湖上的热闹并不难,半炷香的时辰不到皇后便听得津津有味,又两炷香时辰过去,皇后已有些不舍姜离出宫,然而天色已晚,若将姜离留在宫里,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她便问道:“明日可还入宫?”
姜离摇头,“这两日陛下不必施针,臣女十八那日才会再入宫。”
皇后点头应好,姜离往那窗前的杜鹃花上一看,道:“臣女明日要出城上香,要去的地方多有兰草,娘娘若是喜欢,臣女给娘娘带来山间的春兰吧。”
皇后有些意外,“上香?莫非不是去相国寺?”
姜离瞳底清凌凌的,“是去长安西面的寒山寺,听说那寺里的药王菩萨最是灵验,臣女母亲久病多年,连臣女也无法医治,此去是想为母亲斋戒祈福。”
皇后不由叹然,“原来如此,你是个好孩子,若你能早几年回来,或许你母亲的病还好治些,罢了,你好好为你母亲祈福,兰草便不必费力了。”
姜离先应下,皇后见实在不早,便命和公公先送姜离出宫。
待回薛府已是酉时过半,姜离直奔前院书房面见薛琦,直言要为了简娴去寒山寺进香,薛琦听得一讶,“寒山寺?我记得那里早就没人去拜了,且比相国寺远了一倍脚程,何必如此辛苦,就去相国寺不好吗?”
薛泰站在一旁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些日子大小姐一直在试药,但夫人的病这么多年了,只怕大小姐也看的十分艰难”
见姜离眉眼郁郁,薛琦叹了口气,“也罢,既然陛下的病有好转,那你便去吧。”
姜离应好,自带着怀夕回盈月楼准备。
寒山寺位于长安城西北方向的明华山西峰,传闻那里是药王菩萨得道成佛之处,因菩萨显灵之事时有发生,在四五十年前香火十分鼎盛,其山门之外一度有各路商贩驻扎,只为了接待前来拜菩萨的各路香客。
但后来相国寺盛名远扬,又常有当世高僧讲经论法,寒山寺便没落下来,只有那些重病后久治不愈者,想起当年的谣传才去试试运道。寺外山道上偶有一二茶肆客栈,也不过是因为这条官道乃是通往晋州的必经之路。
姜离天色微明时出发,两个时辰后方才到明华山山脚下,沿着蜿蜒陡峭的官道一路往山上行,又走了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去往寒山寺的岔道。
长恭驾着马车拐上岔道,姜离则掀帘看向通往山脊的官道,越过漫山苍翠,她能瞧见西北方向的山崖上有炊烟袅袅,姜离放下帘络,半刻钟后,马车在寒山寺外停了下来。
年后的寒山寺常常半月不见一个香客,今日忽然有客来,寺内主持在内的五人皆来迎接,姜离带着长恭二人入山门,只和气道:“师父们不必客气,听说寺内的素斋极好,我为了久病的母亲而来,打算在寺内抄经斋戒两日,怀夕”
怀夕自袖中掏出一袋银钱,当首的知客僧悟明师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立刻将姜离请去西面的斋院。
主仆几人刚从白鹭山回来,如今又上了山,倒也习惯山上的清净,用完素斋天光已昏暗,因只有她一位香客,姜离得以独自在药王菩萨殿礼拜诵经。
大殿内灯烛幽幽,药王菩萨顶戴宝冠,手持药树,宝相庄严地注视着众生万象。
姜离双手合十跪于蒲团,深深叩首,三跪拜后,她目视着药王菩萨慈悲的眉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道:“师父,你曾让我跪地起誓此生永不得用医道谋害他人,但惩治恶人,当不算害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