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身形飘渺,招式变幻极快,恰如鬼魅一般,司度只见其影,不见其人。
华瑶和司度正在激烈交战,双方胜负未分,她剑刃一挥,又斩杀了他的一名侍卫,殷红的鲜血飞溅开来,沾到了他的袖袍上。
司度不禁感叹:“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华瑶暗暗心想,看什么看,他也配看她一眼?她迟早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司度与华瑶不愧是亲姐弟,司度似乎也察觉了华瑶的恶意。
陡然间,司度双臂双腿一同运力,剑下的杀气如同洪水一般狂涌上来。他翻身一转,猛地刺出一剑又一剑,旧招与新招之间,竟无丝毫停顿。这一套连环杀招,气势磅礴,堪比惊涛拍岸,要把华瑶拍死在战场上。
华瑶急速后退,却被他削断了半寸衣袖。
他还说:“皇姐,别跑。”
华瑶纵跳如飞,已跑出十丈来远,她边跑边想,司度是不是脑子有病,竟然还叫她别跑?她想跑就跑,想杀就杀,明天就给他办丧事,再找几个乞丐给他哭丧,保管他下辈子也做乞丐。
司度对华瑶穷追不舍,他的耳旁吹过一阵风声,越吹越紧,越吹越急,他侧头一看,他已误入一座杀阵,立阵之人,恰巧是东无派来的那一批精锐死士。
司度吩咐道:“华瑶正在杀阵之中,我与你们联手杀了她。”
这些死士当然也想重伤华瑶,尽快把华瑶抓回去,奈何华瑶的轻功登峰造极,城府又是深不可测。她已看破了阵法的缺陷,还故意把司度引入阵中,司度所在的位置,也成了她破阵的关键。
华瑶以内功传音给秦三,秦三迅速飞到她的身侧,她们二人率领一众高手,合力猛攻杀阵的一角,顿时突破了敌军的防线。
敌军的阵法继续变化,华瑶大喝一声:“司度!他们也想杀了你!!”
其实华瑶并不知道敌军的兵马分为几派,但她敏锐地察觉出来,这两百多位死士,并非司度的忠仆,他们的主子另有其人,或是方谨,或是东无,或是皇后,总之,他们与司度的关系十分微妙。
果不其然,华瑶话音落后,司度迟疑一步,多看了一眼死士,华瑶又挑拨道:“司度腹背受敌!”
话音未落,死士的剑光如虹,横劈华瑶的脖颈。
华瑶飞速一闪,窜起四丈来高,她躲得很快,未受一丝皮肉之伤,但她的一缕长发又被截断一寸。她毫不在乎,挥动长剑一转,又把两个敌人捅死了。
华瑶与敌军交战数十个回合,难分胜负,如此拖延下去,实非华瑶所愿。再过七天,华瑶还要率兵前往京城,她不能在今日的战场上折损太多兵力。
秦三仍然守在华瑶身侧,华瑶与秦三对视一眼,秦三便明白了华瑶的计策。
天色昏沉,当空一轮明月高照,雾气消散了几分,城墙上挂着一片灯笼,燃着一丛火把,火光耀亮,照出人影幢憧,晃动着的刀剑寒光灿灿。
秦三躲到了暗处。她突然收敛一切声息,宛如一位死士。千钧一发之际,她找准机会,从背后偷袭司度,剑刃划伤了司度的肩骨。
那伤口仅有半寸来长,秦三出招收招也只在瞬息之间,司度扭头回看,只见两位死士离他最近,却未见到秦三的身影。
那两位死士原是在追杀秦三,却不曾想,他们刚好落入秦三设下的圈套。他们与司度对视片刻,双方都起了疑心,司度比他们更狠毒。
司度一剑斩落两颗人头,又抬脚踩碎头骨,剑上鲜血淋漓,而他脸上毫无表情。
此处黯淡无光,司度也无所顾忌。他正要离开此处,华瑶又在远方喊道:“你们的主子不是司度,司度也容不下你们!司度杀了你们两个同伴!!”
众多死士的脚步停顿了,倒不是因为华瑶所说的话,而是因为,他们的主子东无早已预料到了,司度与他们定会相互猜忌,华瑶也会从中挑拨。
死士首领名为“丘桐”,他是东无麾下武功最高的死士,他的武功远在司度之上,当然也胜过了华瑶。丘桐原本打算刺杀秦三、活捉华瑶、护送司度进城。
只因司度杀了丘桐的两个属下,丘桐的计划也改变了,这也是东无事先考虑过的状况。
丘桐下令道:“变换!”
“变换”二字,正是暗号。
暗号一出,众多死士临阵倒戈,他们竟然杀向了官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真让华瑶啧啧称奇。
华瑶也不太明白,她只是略微施展了离间计,为何敌军会自乱阵脚?起初她还以为敌军要用障眼法蒙蔽她,又过了一会儿,官兵快被杀干净了,司度的侍卫也不剩几个会喘气的了,死士的伤亡更是十分惨重。
华瑶不愿错失良机。她率领一众高手,杀向敌军的残部。
司度自知大势已去。他想笑却没有笑,此时他才领悟东无的深意。他本可以提醒华瑶,但他一个将死之人,又怎会大发善心?
司度的手臂已被死士割伤,伤口血流如注,他仍然面不改色。他拼死一搏,杀出重围,带着他仅剩的七名侍卫,奔向二十里之外的山林。
华瑶乘胜追杀,司度还没跑出四里路程,华瑶的众多侍卫团团包围了司度,尚不等司度开口,华瑶一剑劈砍他的脖颈,他匆忙躲开,锁骨却被剑气所伤,鲜血染红了他的衣领。
华瑶的侍卫之中,也不乏武功卓绝的高手,司度甚至认识其中几个人——他们原本是效忠于晋明的剑客,如今倒是对华瑶俯首帖耳。
司度与华瑶相识已久,原先他只知道,她天性活泼开朗,待人接物亲切和蔼,全然不似皇族,自然也得不到皇族的地位。多年前,他看不惯她,便在父皇面前,旁敲侧击几句,父皇罚她禁足三日,且不准她用膳,彼时她才刚满六岁,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如何熬得住?偏偏她就熬住了。
他早该杀了她。
她去凉州之前,无钱无权,无名无势,他派人刺杀她,真是轻而易举。
这般大好时机,早已错过了,司度心中悔恨,险些笑了出来。
四面八方的退路都被华瑶的侍卫挡住了,司度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仍不觉得自己穷途末路,他记起了金连思的遗言。
风水轮流转,哀告饶命的人,既是往日的金连思,也是今时今日的司度。
司度低声道:“求你留我一命,我可以辅佐你。”
司度并无此意,他只是心血来潮,效仿金连思的所作所为,以此试探华瑶的心思。
华瑶比他狠毒得多,她毫不犹豫,猛然一剑捅穿他的胸口,他唇角流出鲜血,还隐约含着笑:“皇……”
他原本想说“皇姐心狠手辣,我自叹弗如”,然而,“姐”字尚未出口,华瑶又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侍卫从华瑶的手中接过头颅,放到地上,劈成无数碎块,任何人都无法辨认出司度的容貌,无论他生前何等俊美,死后也只是一具碎尸。
华瑶又命令侍卫搜查司度的尸身。她曾在晋明的身上找出了翡翠戒指,机缘巧合之下,打开了晋明的藏宝楼,她认定司度也有价值连城的遗物,定要仔细地搜查一番。
华瑶还派人回去传信,说是“司度撤退了”,实为“司度被她杀了”,这是华瑶先前拟定的暗号。虽说司度此人十恶不赦,但他毕竟与她血脉相连,她还要顾及自己的清誉,以免落得一个“骨肉相残”的恶名。
*
雾色渐浓,凉风渐止。
谢云潇依然站在城楼上。他刚刚收到了华瑶传来的消息,华瑶杀了司度,司度的兵马几乎死光了,逃兵也被华瑶斩尽杀绝。
战事平定,战火平息,城墙之外,却传来幼童的哭声,极微弱、极轻浅的声息,似乎是两岁以下的幼童,还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哭泣。
大约半刻钟之前,谢云潇命令侍卫去搜寻幼童,侍卫四处搜寻,却找不到一丝踪迹。夜色太黑,雾气又弥漫开来,地上一片尸山血海,要在此处寻人,更是难上加难。
侍卫如实禀报,谢云潇并未责怪他们。
幼童的哭声越发微弱,亦如烟尘一般,轻轻细细,逐渐消散在半空中。
今夜,司度率领流民与官兵一同攻城,众多流民死在炮火之下,启明军并未解救他们,谢云潇也只能隔岸观火。
守城之责,关系重大,换作谢云潇守城,他也不会打开城门。
谢云潇深知此中道理,但他也不愿伤及平民。
他记起一桩旧事。三年前的春天,他第一次上战场,彼时羯人突袭凉州边境,凉州牧民被羯人袭击,村庄也被战火焚毁。他跟随父兄,砍杀羯兵羯将,救回一群年幼的孩童,牧民各家团聚,喜极而泣,哭声经久不息。
谢云潇眺望远方,华瑶尚未归来,先前她不准他出战,而今,司度已死,战火已灭,此时他去往城楼之外,倒也不算违抗她的命令。
谢云潇率领七十名近卫,倏然跃下了城墙。
谢云潇的轻功已入化境,转瞬之间,销声匿影。他的近卫都看不清他身在何处,他直奔幼童所在之地,却又听见了一众成年男子的声息。
谢云潇立刻下令:“迎战。”
众多近卫拔剑出鞘,谢云潇的剑光大盛,无人看清他何时出招
,他的剑势极强极快,劲力极猛极重,惊雷劈山也不过如此,他一剑劈下去,藏在尸堆里的死士又死了三个,甚至没来得及痛呼出声。
死士的首领丘桐不得不出面了。
不久之前,丘桐以及一众死士与司度交战,死士大多负伤在身,虽不是致命伤,但他们却会伪装成“死尸”。他们擅长一种功法,类似于佛门的“龟息功”,闭气禁口,闭目封心,脉搏也会逐渐停止,恰如一具死尸,凭借此法,他们瞒过了司度,也瞒过了华瑶和谢云潇。
司度、华瑶、谢云潇终究是太年轻了,与东无相比,他们见识太少、阅历太浅,定会沦为东无的手下败将。
司度全军覆没,丘桐这一方却还有一百四十人存活。
丘桐耐心等待,终于等到了谢云潇。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目光紧随谢云潇的身影,神智略有几分痴迷。
杀了谢云潇,杀了谢云潇,他的脑海里响声不断。
片刻之前,他躲在一具尸体的背后,从怀中取出一瓶名为“绝杀”的毒药。他把毒药抹在了剑刃上,雪亮的剑刃泛起了黑光,他便知道,今日定是谢云潇的死期。
第166章 夜深深几许 谈情说爱,无非徒增烦扰……
丘桐原本打算伏击华瑶或谢云潇,但在他下手之前,华瑶跑到了远处,谢云潇又察觉了丘桐的动静,丘桐只能顺势而行。
丘桐的兵力远不及华瑶和谢云潇。
丘桐及其属下共有一百四十人,这一百四十人之中,仅有四十人毫发无损,其余一百人都是负伤在身。
他们既是死士,也都明白自己今夜必死无疑,若能拉上谢云潇陪葬,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先前谢云潇迟迟没有现身,丘桐也无法毒害谢云潇。
好在东无料事如神,东无派出的这一批死士里,有几人擅长口技,能把幼童的哭声模仿得不差分毫。这几人的呼吸吐纳之术,也是一门武功绝学,他们的脉搏、声息、血气、经络都与幼童相似。
每一名死士的年纪都在二十岁以上。他们久经训练,饱经世故,各自练就一身奇门邪功,不仅能展开阵法,还能因人制宜,暗设机关陷阱。
丘桐吹响一声口哨,众多死士又结成了阵法。他们自知死期将近,劲力留着也没用,全都运起十成功力,真气凝聚在剑锋上,剑锋罩着一层寒霜。
寒气凛冽,杀气腾空,又一场血战一触即发。
谢云潇似乎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的剑法出神入化,剑气无形更胜有形,那剑气来回穿梭,取人性命,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谢云潇不会破阵,但他杀人极快,如同砍瓜切菜,只在一呼一吸之间,他已砍杀二十多个死士,阵法顿时破灭了。他又跃向空中,从上往下,挥剑一斩,剑光环回曲折,劈开了七个死士的头颅。
谢云潇的近卫也跟着他英勇杀敌,杀得死士毫无还手之力。双方交战还不到半柱香时间,死士这一方尽显颓势。
众多死士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丘桐身上。
死士的首领丘桐也是一位绝世高手。
丘桐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却有一身极好的根骨。他年少时,也曾沦落街头,东无收留了他,还派遣奴婢照顾他。他吃了不少灵丹妙药,每日泡一次药浴,用于洗髓炼骨。长此以往,他的根骨资质,便是强中之强、妙中之妙,堪称天下第一等的习武良材。
丘桐自幼修习上乘功法,他的年纪比谢云潇还大七岁。谢云潇内功未稳之时,丘桐己臻化境。他以为自己定能胜过谢云潇,可他竭尽全力,始终无法接近谢云潇一步,更不可能刺伤谢云潇。
丘桐临危不乱。他记得,东无刺杀宏悟禅师当日,也无一人能迈入宏悟禅师周身三尺的范围内。东无巧施连环计,宏悟禅师也难抵挡,终究还是一时失察,中了“绝杀”之毒,宏悟禅师的头颅也被斩落。那头颅的血肉都剔除了,又放入沸水中炖煮片刻,刷上一层清漆,制成一件摆设,如今正摆放在东无书房的珍宝柜上。
宏悟禅师的武功比谢云潇更胜一筹,宏悟禅师尚且死无全尸,谢云潇又能抵抗到几时?
丘桐杀气大涨,剑尖又朝谢云潇刺来。
谢云潇并未躲避。他化风为剑,剑风与丘桐对撞,消解了雷霆万钧的一击。
丘桐还未回身,谢云潇提剑疾斩,又用剑风挡住了丘桐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