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原本还想拒绝,但她在山洞里走了几步,双腿实在是酸痛难忍,膝盖也隐隐作痛,她万不得已,只能趴到了他的背上。
谢云潇单膝跪地,等到华瑶扶稳他的肩膀,他缓缓站了起来,又把竹筐拎住了。他递给华瑶半面帆布,让她盖住她自己,她把帆布当成了一把伞,也往他身上遮了遮。
华瑶小声道:“少年夫妻,白头偕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华瑶只是随口一说,谢云潇跟着她念了一遍:“少年夫妻,白头偕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谢云潇的语气分外郑重,竟像是对着山神宣誓一般。
华瑶不禁愣住了,连忙糊弄道:“好,很好,我们一言为定。”
山林中风雨渐起,谢云潇背着华瑶快步下山。他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两成有余,体力远不如全盛之时,却也胜过了寻常武夫,他的行速比华瑶预想得更
快。
长回岭的狂风暴雨,却在华瑶的预料之外。
华瑶原本以为,她和谢云潇下山之后,山岭间的河水才会涨发起来,然而他们走过半山腰不久,那雨势忽然极为威猛,河道里的水流浪涛汹涌。
华瑶心想,还好长回岭蓄水之力极强,秋季降雨虽多,洪涝却很罕见,河水疏泄之后,便能融入东江。
南安县的河坝修整严密,南田河的河堤也是年年修筑,自古以来,南安县精通于防汛之术,县民躲过了天灾,却没躲过兵祸。
华瑶轻叹一口气。
谢云潇加快脚步,顶风冒雨,疾速飞驰,又过了大概一刻钟,他们终于走到了山脚下,距离村庄仅有二十里之遥。
此时的天色半明半暗,风雨似乎也转小了一些,华瑶欢快道:“太好了,今天晚上,我们住在房子里,不漏风也不漏雨。”
第178章 意浓情怯 一对逃难的小夫妻
天空中隐现明光,雷声仍未停歇,风声仍未终止,乌云飘散之后,竟然又聚涌起来,沉浮于明暗交接之处,再过一两个时辰,这场雨必然越下越大。
谢云潇背着华瑶,走在一条通往村庄的道路上。他的衣袖已被雨水淋湿,宽阔的肩膀微微发凉。
谢云潇毕竟是刚解毒不久,万万不能劳累过度。华瑶和他商量道:“你放我下来吧,我想自己走路。”
谢云潇道:“你的腿伤暂未愈合,此时不能走路,只能静养。”
华瑶给他指了个方向:“你看前面,那里有几间屋舍,砖石砌成的,大概是村里富户的宅子,我们今晚就住那里。”
这座村庄名为“黄田村”,此地土壤肥沃、物产丰富,全村共有良田千亩,出产的稻谷一年两熟。即使遇到粮食歉收之年,村民也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至于闹到饿殍遍野的地步。
村里也有几家富户以卖粮为业,这些富户积攒了一笔钱,修建了七八间砖房,那房屋的结构十分坚实,显然可以抵挡狂风暴雨。
谢云潇观望片刻,认同道:“确实是个好地方。”
华瑶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们就像一对逃难的小夫妻,今晚借宿在别人家里,若是让别人知道了,恐怕会以为我和你私奔了……”
她的唇角轻轻碰到他的耳尖,这一刹那,他的耳尖微微泛红,倒真像是和她私奔了,却还默念着礼义廉耻,浑身僵硬如木桩一般立在地上。她趁机放开他的肩膀,从他背上跳下来,不再让他背着她走路。
天色晦暗,雾气深浓,远方景象不甚明晰。
华瑶砍断了近旁一棵树,削成拐杖的形状。她拄着拐杖走路,倒是方便了不少,双腿仅有轻微的酸痛麻木。她转了一个圈,环顾四方,亲自勘察周围的环境。
这一座村庄静寂无声,除了谢云潇之外,华瑶听不见任何人的气息,又因为雾气尚未散尽,村庄的景象朦朦胧胧、空空荡荡,像是荒无人烟的鬼村。
华瑶微皱了一下眉头,倒也没说什么。她使动拐杖,径直走向一间砖房。
谢云潇亦步亦趋,跟在华瑶的身侧。他几次向她伸出援手,却被她严肃地拒绝了。
他们与砖房的距离不到一里。华瑶缓缓地走近砖房,悄悄地推开院门,仔细探听了一会儿,确认此处空无一人。她拽着谢云潇进门了。
谢云潇顺手关紧院门。
这房屋共有一所院子、四间房舍,包括一间厨房、一间茅房、一间卧房、一间柴房。屋主下落不明,或许也是一对夫妻,他们在院子里开辟了一块菜地,种上了青菜、冬瓜、生姜、萝卜,菜地四周又是石砖垒砌的矮石台。
蔬菜瓜果的长势极好,华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蹲到菜地里,拔了一颗白萝卜出来。
白萝卜的根须沾着黄泥,还有几只蚂蚁爬过。这萝卜透着一股新鲜气味,口感应该也是很不错的。
华瑶道:“今晚我们就吃鲫鱼萝卜汤。”
她转过身,走进了厨房。
厨房落了一层灰尘,墙角堆着一捆木柴,灶台上放着一口铁锅,橱柜里还有几套杯筷碗碟,只要把它们洗刷干净,今晚就能用得上了。
谢云潇找到了水桶和水缸。他正要去井边打水,华瑶紧跟他的脚步,也走向了院子里的那一口水井。
谢云潇揭开了井盖,华瑶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华瑶道:“这口井……”
谢云潇道:“有些古怪。”
这是一口极深的水井,井底黑沉沉的,华瑶什么也看不清,更不知道井底藏了什么东西。她道:“这里的井水,肯定是不能喝的。”
谢云潇依然平静:“不必担心,我去河边打一桶水。”
华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听我说,待会儿就要下大雨了,我们就用水缸收集雨水。”
她指使他把水缸搬进了院子,又从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
大约一刻钟过后,狂风呼啸,暴雨倾盆,水缸里的雨水也涨起来了。那雨水澄净清澈,如同山林泉水,倒是可以放心饮用。
谢云潇从水缸里舀来两桶水。他用抹布蘸水,把厨房和卧房打扫干净,随后又去厨房烧火做饭。
华瑶跟着他走进厨房。她坐到一张竹椅上,而他握着一把匕首,正在剖鱼去鳞。
谢云潇的刀功精湛之极,鱼肉被他切成了薄片,鱼刺一根不剩,鱼骨完整地剔除了。他用鱼骨、萝卜、生姜、精盐调制汤底,再把鱼骨捞出来,鱼肉下锅煮熟,鲜香气味飘散开来,热腾腾的气氛中,华瑶食欲大动。她望着那一锅鱼汤,只等谢云潇喊她吃饭。
谢云潇把鱼汤倒入瓷盆,又煮了小半锅的白米饭。
华瑶在一旁收拾餐桌。她很期待今晚的饭菜,烦闷的情绪一扫而空,她的唇边浮起一丝笑意。
饭菜端上了餐桌,华瑶和谢云潇先后落座。
屋外风雨奔涌,雷电交加,厨房的木门紧闭着,狂风一阵阵地吹到门上,砸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雨水从门缝里渗进来,石砖地板上泛着潮气,华瑶也感到了几分寒意。她赶紧喝了一口鱼汤。
谢云潇道:“好喝吗?”
谢云潇与华瑶的座位紧挨着。华瑶侧过脸,偷偷地看了他一眼,才回答道:“非常好喝。”
她叮嘱道:“你也多吃一点。”
谢云潇又给她夹了不少鱼肉。她连吃了一大碗,那鱼肉真是十分鲜美,十分滑嫩,似有一种泉水般的甘甜气味,比起皇宫里的御膳,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华瑶不禁感叹道:“为什么你的厨艺这么好?你比御厨更胜一筹。”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过是家常饭菜,你若喜欢,今后我每天下厨……”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那还是算了,我最喜欢你,我不想让你太辛苦了。”
谢云潇抓住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相扣。她等了一小会儿,只等到他不急不缓地说:“我也……”
华瑶追问道:“也什么?快说。”
谢云潇承认道:“最喜欢你。”
趁着他今天格外坦诚,她刨根问底:“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
谢云潇道:“十五岁。”
十五岁?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彼时华瑶与谢云潇初见,她对他并无一丝非分之想,他为何会对她起心动念?
华瑶疑惑道:“真的吗?”
谢云潇道:“千真万确。”
华瑶点了一下头,又问:“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
厨房里仅有一盏烛灯,灯光朦胧昏暗,华瑶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起初我并不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你是公主,也是皇族,我不该与你有任何牵绊。”
华瑶推断道:“我明白了,原来你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你和我在一起,心中又是后悔,又是无奈……”
谢云潇打断了她的话:“我从未后悔过。”
谢云潇握住她的双手,使她一时无法抽离。明明灭灭的烛光中,他的情意极为真切:“与你相识,我三生有幸。”
华瑶知道他情深义重,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华瑶仔细思考片刻,又和他说了一句悄悄话。他在她耳边窃窃私语,温热的气息从她耳畔拂过,她暗暗心想,此时他们二人还着是亲密无间。
晚饭过后,谢云潇在厨房洗碗,华瑶在卧室铺床。她从柜子里找出一条棉被。这棉被大约有六斤重,应该是近两年新做的,被子里填充着雪白的棉花,看起来十分整洁干净。
华瑶把毛毯铺到床上,又把棉被摊开了。她坐在床边,这一时之间,不禁思绪万千。她虽然不知道屋主身在何方,但她可以确定,屋主已被贼兵杀害了,或许,屋主的尸体正躺在田野上。
屋主生前也是个软心肠的人。橱柜里放着一只石钵,用来供奉斋饭,专为化缘的
和尚准备。石钵的钵口早已磨平,大概是用过了许多次。
华瑶轻叹一口气。她向后一仰,倒在了木床上。
不多时,谢云潇走入卧房。他掀开棉被的一角,华瑶和他一同躺进被子里。两人在黑夜中相拥而眠,屋外仍是一片凄风苦雨,华瑶的被窝倒是很温暖。她紧搂着谢云潇,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将近四更天,风声雨声逐渐平息。
门框上晃过一道刀光,空气中涌来一阵杀气。
华瑶睁开双眼。她侧过头,看到谢云潇已经醒了。他的身影一闪而过,停在距离门口一尺之处,又在一瞬间拔剑出鞘,门外的贼兵并未察觉他的动静。
那贼兵也只有六人,其中一人低语道:“厨房没落灰,有人打扫……”
另一人道:“哪儿来的人?”
“说不准,瞧瞧就知道了。”
“这人可有武功?”
“有武功还能住这儿?早去镇上住客栈了。”
话音未落,他们一脚踹开木门。
冲在最前方的那一人还未出声,谢云潇一剑将他砍成两半,他脑浆喷溅,血水横溢,血淋淋的肠子流淌一地。
另一人使出一招“地打滚”,从门口飞速滚入屋内,又被华瑶一剑斩首。剑风碾碎了他的头骨,她的目光中流露出凛冽杀气。
门外的四个贼兵后退一步,其中一人打着一盏灯笼,昏暗的灯光一照,照出了谢云潇和华瑶的容貌,他们之中武功最高的首领竟然说:“天公作美,哥们几个捡到了一对活宝贝!这是哪儿来的世家公子和小姐?咱们把他们卖到青楼,公子少说也能卖个黄金万两,至于这位小姐,哥们几个先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