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其姝察觉到了华瑶的疑虑,她坦诚道:“沧州形势太过严峻,殿下正为沧州担忧,也会派我去联络白家。我和白家之间的关系,没必要隐瞒下去了。”
华瑶点了一下头,认真道:“你是我的心腹,我从未怀疑过你。今日此时,你说出了自己的身世,我们之间的联系更紧密,更应该齐心合力,抗击外敌。”
杜兰泽附和道:“诚如殿下所言。”
华瑶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水。她的脑海里闪过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听说白家勾结官府权贵,常年发放高利贷,还有不少见不得光的私产。
此前她顾忌着白其姝,迟迟没有对白家动手。白其姝几次为她出生入死,她还要重用白其姝,总不能把白家的资产完全侵占了。
今日听完白其姝的一番话,华瑶想出了一个计划,查收白家的所有家当,充入国库,作为重建沧州的资金。
想到此处,华瑶又问:“你们知不知道,羌国、羯国、甘域国的国王,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谢云潇道:“我听父亲说过,羯国的国王名叫勒木尔,他的王后名叫乌琪。他们二人抚育了两个女儿,长女今年二十五岁,已被他立为王储。”
华瑶道:“嗯,他们一家人变卖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平日里,他们只穿粗布衣裳。羯国的贵族效仿他们的举动,换来的钱财全部用在军费上,从西方买来了火炮、火铳、地雷。这一次,他们与大梁开战,赌上了羯国的国运。”
华瑶重新捡起朱笔,又在纸上画了一个叉:“我还听说,沧州大将洪程秀之所以投敌叛国,就是因为他归顺了勒木尔。沧州天寒地冻,勒木尔解下自己的披风,亲手披到了洪程秀的身上,洪程秀感动得痛哭流涕,对天发誓,他要为羯国尽忠。”
谢云潇道:“羯国常年缺水,粮食产量稀少,也曾闹过几次饥荒,老人和小孩死伤无数。十年前,羯国的国王和王后已经做好了南征大梁的准备。我父亲说,国王和王后武功高强,智谋深远,千万不能小看他们。”
华瑶道:“确实如此,羯国不容小觑,羌国也是兵强马壮。羌国的国王是个年富力强的女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她在羌国实行新政,改良了征兵制度,她的丈夫是羯国王后的表弟。”
秦三不禁感叹道:“一个比一个麻烦啊,甘域国也发兵了,羯国、羌国、甘域国组成三国联军,攻打大梁,大梁如何抵抗呢?”
华瑶道:“你们有什么计策吗?”
杜兰泽道:“殿下。”
华瑶道:“但说无妨。”
华瑶心中暗想,杜兰泽真是才思敏捷,这么短的时间里,杜兰泽已经拟好了计划。
杜兰泽曾经在沧州游历过一年,她精通羯语、羌语、甘语,对沧州的风土人情也很了解。华瑶若是率兵出征沧州,能不能把杜兰泽带上呢?
杜兰泽开口道:“沧州军心涣散,若要提振士气,必须把启明军调往沧州。您也有两个选择,第一,您率领十万大军,御驾亲征……”
杜兰泽停顿了一瞬,谢云潇忽然出声:“殿下在永州受了重伤,身体复原还不到一个月,又要率兵去沧州战场,未免太过危险。”
杜兰泽道:“第二,殿下留在京城,指挥启明军和御林军在沧州作战,时刻注意方谨在沧州的动向,统筹调度,严加戒备,也能震慑敌军。”
华瑶听出了杜兰泽的言外之意。
华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仰头,把水喝光了,又把杯子放在桌上。
华瑶深吸一口气,断定道:“我率兵亲征,军队的士气更高,战力更强。敌国拼尽了全力,我也必须尽力,更何况,还有方谨这个变数。如果方谨在沧州立下战功,收服了精兵强将,我坐不稳储君的位置,天下又要大乱了。”
谢云潇道:“殿下。”
华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她沉声道:“北方战乱,南方也不安稳,我想尽快平定沧州的战事。国库空虚,军费高昂,各州各府的苛捐杂税也多起来了,等到天下太平了,百姓才能休养生息。”
“好,好,”周谦赞赏道,“殿下真是明君圣主,老臣誓死追随殿下。”
华瑶道:“周老前辈,您先别急着夸我,治理财政可不容易,至少要等上十年八年。”
周谦道:“十年八年,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
华瑶道:“嗯嗯,确实。”
随后,华瑶与众人商量了行军路线、作战地点,又把军费开支计算出来,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众人都准备追随华瑶前往沧州。
不知不觉间,过去了三个时辰,这一场会议也该结束了。华瑶传下一道密旨,二十天之后,她会率兵十万,奔赴沧州战场。
华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桌上堆放着一沓宣纸,记录着今日的规划。
杜兰泽还握着一支朱笔,不经意间,在纸上划出了几条痕迹。
华瑶扫眼一看,像是一个“名”字。她心有所念,说出来一句:“名利争,大业成。”
杜兰泽莞尔一笑,接话道:“怀壮志,论平生。”
杜兰泽才学极高,资质极好,号称“天下第一才女”,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华瑶很欣赏杜兰泽的学识,却没见过杜兰泽写诗作词。
华瑶也没料到,杜兰泽会突然和她吟诗作对。
华瑶轻轻地笑了一声:“山河驰骋,天下纵横。”
华瑶不知道杜兰泽想到了什么。杜兰泽一边收拾纸笔,一边低声说:“两行清泪,一笑红尘。”
华瑶道:“三千世界往来身……”
杜兰泽道:“四方阴魄和阳魂。”
华瑶豪气万丈:“人间万古,慷慨犹存。”
名利争,大业成。怀壮志,论平生。山河驰骋,天下纵横,两行清泪,一笑红尘。三千世界往来身,四方阴魄和阳魂,人间万古,慷慨犹存。
华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很是喜欢。她拿起朱笔,又把词句写在了纸上。
秦三鼓掌道:“真好啊,我听出来了,殿下,您和杜小姐心有灵犀!”
华瑶道:“那当然了。”
华瑶转过身,恰好看见了周谦。周谦神色凝重,没有一丝笑容。
周谦恍然道:“殿下,老臣……还在担忧沧州战局。”
华瑶参加过的战事已有上百场,她的心性也磨练出来了。她知道羯人羌人兵力强盛,她毫无畏惧,依旧平静道:“不必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224章 嗟怨 “我要杀了你们,我恨你们拜高踩……
昭宁二十七年三月初九,华瑶率兵出城。京城官民为她送行,街道两侧人山人海,众人高呼道:“殿下百战百胜!殿下至圣至明,至高至上!殿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送行的场面热烈隆重,街道上一片吵嚷之声,嘈杂喧闹。军队离开城区一个时辰之后,呐喊声乱如鼎沸,仍未平息。
朝廷言官秘密上传了一本奏章,没经过内阁的审核,直接传到了太后的宫里。
仁寿宫总管太监王全顺接过奏章,送到太后的面前。太后命令王全顺把奏章读出来,王全顺只能听命照做。
言官在奏章上说,百姓称呼华瑶为“万岁”、“至圣至明”、“至高至上”,全然不顾太后、皇帝和皇后的尊荣。他们三位才是大梁朝的尊主,华瑶颠倒伦理,败坏纲常,不论是非,不辨贵贱,做出的丑事大伤风化
,岂不是不忠不孝、无仁无义的罪人?
王全顺读完最后一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微微抬头,偷窥太后的神色,太后还是像往常一样气定神闲。
太后道:“沧州的形势日益恶化,京城的各个行业日益衰微。时势如此紧迫,华瑶体察民情,救济百姓,提振了朝廷的威信。这几个言官不念着她的好,反倒写出了这些大逆不道的妄言,挑拨离间,哀家可不能由着他们造谣生事。”
王全顺跪在地上,连忙说:“太后娘娘贤明睿智,那些言官的小伎俩,不过是一片鸿毛,轻飘飘的,落到地上去了。您是泰山之上的青天,这世间没有您看不透的事,也没有您镇不住的人。”
太后道:“你去把金曼苓、赵文焕叫过来,哀家要拟一道懿旨。”
王全顺不敢耽搁,连忙去文渊阁传信了。
当天下午,金曼苓、赵文焕赶到了仁寿宫。他们遵从太后的旨意,草拟了一份废后诏书,废黜皇后刘氏,贬入永训宫,废八皇子安隐为庶人,迁居安宁宫。
永训宫和安宁宫都是冷宫,分别位于皇城的东北方和西北方。
冷宫里杂草丛生、虫蚁遍地,昔日养尊处优的贵人们在此地吃尽了苦,受尽了罪。起初的几个月,守卫还能听见他们的惨叫声和哭泣声,等过了三年五载,他们不哭也不闹了。守卫推门一看,他们的尸体躺在地上,晒成了一条条人形肉干,两只眼睛还瞪得像铜铃似的。
王全顺也听过冷宫的传闻。他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会对皇后下狠手。太后与皇后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皇后不敢得罪太后,太后也不会处置皇后。
金曼苓和赵文焕先后告退了,王全顺双膝跪地,双手朝上,恭敬地接过太后懿旨。
太后下令道:“你去明仁宫传旨,把皇后送去永训宫,请她上路。”
王全顺的心里也是一惊,他道:“奴婢遵旨,那八皇子……”
太后道:“八皇子暂住安宁宫。”
太后把八皇子贬为庶民,放在冷宫里,每天供应他三餐茶饭,他的日子还是比平民百姓好多了。太后留他一命,也是留了一条后路,万一华瑶和方谨死在沧州,若缘和琼英争权夺位,太后可以把八皇子当作傀儡。
八皇子是最好的傀儡,他懦弱、胆怯、愚蠢、孤立无援,太后若要操纵他,可不就像使唤一条狗一样容易?
王全顺想明白了,恭敬道:“是,奴婢遵旨。”
太后语气平淡:“华瑶放任皇后干涉朝政,她对皇后心慈手软,皇后可不会顾全大局。”
王全顺道:“殿下还是太年轻了,皇后是她的嫡母,她不能把事做得太……”
太后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做得太明显了。”
太后道:“等她回来,就该登基了,她定了年号吗?”
王全顺道:“奴婢问过钦天监,钦天监答复说,殿下定了‘天成’二字,钦天监推算出来,‘天成’是个好兆头。”
太后道:“天成帝,倒也顺口。”
王全顺连连称是。他不由得心想,天成帝登基之日,皇城就只有太皇太后,再没有太后了。他行了一个叩拜礼,匆匆告退。
*
天近黄昏,乌鸦从树梢上飞起,哑哑地哀叫一声,飞向了辽远的天空。
暮烟苍茫,霞光映照着荒凉的宫殿,高墙的砖瓦上浮满了赤红色的虚影。那些虚影就像鬼影一样,飘渺不定。皇后睁大了双眼,她心神恍惚,还没看清自己周围的景物,只听王全顺喊了一声:“送她上路。”
皇后勃然大怒:“王全顺,你反了天了!你敢动本宫一根手指,本宫必不饶你,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王全顺道:“您不是皇后了,陛下颁布了废后诏书……”
皇后道:“皇帝死了!大梁朝没有皇帝!!”
王全顺抱着拂尘,叹声道:“皇后刘氏,失德无礼,私联朝臣,干涉朝政。陛下亲笔写下一封诏书,废黜皇后,贬入冷宫……”
皇后记起来了,今日傍晚,她站在明仁宫的正殿门外,明仁宫闯进来几个武功高手,封住了她的穴道。她昏睡了半个多时辰,那些人就把她送到了冷宫里。
王全顺取出一条白绫:“您自己动手,还是奴婢叫人过来伺候?”
皇后颤声道:“我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贱奴才!你们不得好死!”
王全顺唤来两个侍卫:“你们去伺候吧。”
那两人接过白绫,缠绕在皇后的脖颈上,皇后死死地抓住他们的手臂,她怒斥道:“本宫是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华瑶只不过是一个储君,本宫是她的嫡母,她勾结太后造反了!颠倒伦理,败坏纲常,大梁没有天理王法了!!”
王全顺此时才回过神来,言官受了皇后的主使,挑拨华瑶与太后的关系。那些言官倒也不一定收取了皇后的好处,只是迂腐古板,不会衡量轻重利弊,仍把华瑶当作乱臣贼子。
华瑶率兵出征沧州,皇后在京城散播谣言、扰乱政局,太后岂能容忍?
京城才刚安定不到半个月,天气回暖了,米粮布衣的价钱也便宜了,可不能再闹出乱子来。
王全顺道:“您管不住自个儿的嘴,您也不是皇后了。公主坐到了储君的位置上,那是天命庇佑,明年储君承袭正统,谁还记得您呢?大梁朝只有小谢皇后,没有您这个刘皇后了。小谢皇后出身大梁第一世家,品行端正,风姿清贵,比您更适合做皇后啊。”
皇后使不出半分力气。她“咯咯”地笑了笑,双眼充血,瞪着王全顺:“皇帝和萧贵妃是谁杀的,你当我不知道吗?纸包不住火,太后也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牲!!虎毒不食子,太后把她的女儿和儿子活吃下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