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的脑海里才刚冒出“若缘”两个字,白其姝忽然出声:“若缘才刚来绣城不久,根基不稳,她应该不敢擅自扣押您的人。”
华瑶断然道:“不能小看她。”又说:“我们还不知道暗探究竟是生是死。”
细雨拂面,白其姝停下脚步:“谁敢在这个时候,对您的人下毒手?”
华瑶也停下了脚步。
远处的台阶上站着上百个本地人,顶风冒雨,排队等候一座粥厂发放米粥。这一座粥厂的主人是当地富商,逢年过节都会开仓放粮,本地人对他赞赏有加,尊称他为“大善人”。他救济了不少贫民,对官府更是恭敬有礼。
华瑶收回目光:“问题出在那几艘画舫上,我要亲自去打探一番。”
“亲自?”白其姝面露惊讶之色,“还是让我去吧,您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华瑶声调更轻:“我自然有我的考量。我必须尽快把这些事调查明白,我的武功境界已在化境之上,百毒不侵,百虫不沾。万一贼人用了毒药,哪怕是羯国‘九死’那般剧毒,我也能克化毒性,全身而退……”
白其姝忐忑不安:“可是,您的身份何等贵重,怎能冒险去一探究竟?”
华瑶悄声说:“自从周老前辈把内功传给我,我还没来得及大展身手,总觉得内功运化不开。我想要找个机会,好好施展施展,我的功力也能更精进些。”
白其姝的思路与常人不同。她下意识地问:“您要杀人见血吗?”
华瑶含糊道:“嗯……”
华瑶本来还要说“或许吧”,但她想到自己的暗探失踪了,或许已经被杀了。她心中愤怒,严肃道:“血债血偿,一个也不放过。”
白其姝点了点头,微笑道:“也是,多杀几个武功高手,内功运行就更顺畅了,还是您考虑得周到。若要提升武功境界,这可是最好、最快的办法。等您完全掌握了诀窍,您就是天下第一宗师,无人可及,无人可比。”
少顷,白其姝又问:“谁会与您一同登上画舫?”
华瑶看了一眼谢云潇:“就他了。”
谢云潇也戴着一顶斗笠。起初他一言不发,听到华瑶的指示,他才开口:“听凭吩咐。”
天色暗沉,烟雨朦胧,街道上似有一片肃杀之气。
白其姝上前一步,对华瑶耳语道:“请您千万小心,我听说吴州有不少秘药,不是毒药,而是补药,会让人情动心跳,深陷于贪嗔爱欲之中,身心恍惚,神魂颠倒。”
第250章 转觉春夜短 “想到了……和你成亲的那……
华瑶不禁疑惑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华瑶在北方战场上打拼了整整三年,见惯了刀光剑影、金戈铁马,却没深入了解过南方商场的阴险诡诈。
她隐约有一种不妙的预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兴奋。她爹给她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她辛苦经营了小半年,大梁国库还是缺钱。钱从哪里来呢?她早已把主意打定了。她要随便抓几个贪官奸商,从他们身上刮出油水,再用这些钱去补贴国计民生,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这么一想,华瑶自信满满:“区区几个奸商,能有多大本事?我看他们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白其姝递给华瑶一包毒药:“绣城富商根基深厚,还有些通天手段,您要是想整治他们,总得多加小心。”
华瑶拿起那一包毒药,翻过来看了看。这药粉重量不超过三两,研磨得轻薄细碎,可以随风扩散到十丈之外。
白其姝介绍道:“此药名为毒蝶幻影,中毒之人会沉浸在幻觉里,至少半个时辰不能恢复神智,请您收好,以备不时之需。”
华瑶点了一下头:“好,有劳你费心了。”
石板路上雨水湿滑,水声淅淅沥沥,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街道泛起朦胧水雾,行人不由得奔跑起来,华瑶也冲进了雨幕里。
寒气凛冽,水雾透过蓑笠,吹到了华瑶的脸上,她跑得更快了。她能用剑气荡开雨雾,却还是喜欢穿梭在雾气之中。她感觉自己像个侠客,行走江湖,闯荡四方,全然不怕风吹雨打。
华瑶一路飞驰,谢云潇紧跟她的脚步。他们二人的身影如同两道闪电,从街道上飞速划过,无人能看清他们究竟身在何处,只当是周围吹过了一阵风。
少顷,华瑶和谢云潇赶到了河畔。他们一前一后跳上了画舫,潜入船舱,却发现船舱已是空无一人,听不见一丝人声,只剩一片杯盘狼藉。
华瑶十分惊讶:“怎么回事,人呢?”
船舱左右两侧立着两座铜鼎香炉,炉火尚未燃尽,飘散着幽幽香气。香灰从铜鼎底部的缝隙里漏出来,洒在地上,已凉透了。
谢云潇走近香炉,看了一眼香灰:“昨夜这一条河上有许多画舫,数量大概在三百以上,现在只有不到五十艘。”
“大多数画舫都在今天早晨离开了,”华瑶环视四周,“两刻钟之前,我派出的另一批暗探回来报信,说这一艘画舫上还有人。他们没有靠近画舫,只从远处观望了一会儿,也没看清这里还有多少人。”
谢云潇道:“这些人在两刻钟之内撤退了吗?”
华瑶剑鞘一转,翻开桌上一块竹席:“这倒是奇怪了,他们跑得还挺快。画舫上虽然没人,却还有不少摆设,这附近的小偷不来偷点东西吗?”
竹席掩盖着一块桌角。华瑶看见了桌下藏着一小块绸布,黑底蓝纹,很是隐蔽。她皱了一下眉头:“这是失踪的暗探留下的线索,当然也可能是个陷阱。”
除了这一小块绸布,华瑶和谢云潇并未发现任何蹊跷之处。这也难怪他们先后派出的几批暗探都没查出个结果,昨晚最先出发的那四个暗探还失踪了。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他们甚至还不知道谁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又搜查了另外两艘画舫,仍未发现一条人影。此时此刻,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打在船头,噼啪作响,谢云潇站在船舱里,收剑回鞘:“也许他们还会回来,我们是否应该守在这里?”
“不,”华瑶道,“我等不到晚上了。”
谢云潇道:“你为何知道他们会在今天晚上回来?”
华瑶懒得解释太多,随意敷衍道:“我乱猜的。”
谢云潇走到她的身侧:“我相信你不是凭空推断。你心思缜密,总能明察秋毫。”
华瑶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是怎么猜出来的,再让我给你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
谢云潇竟然说了一句凉州军规:“情况紧急,岂敢多言,言多必失。”
“真的不敢吗?”华瑶轻声调侃道,“你是不是时时刻刻都记着凉州军规?”
谢云潇看着华瑶,欲言又止:“我想……”
说来奇怪,谢云潇觉得船舱里有些闷热。外面明明正在下大雨,却没有一丝凉意传过来。
谢云潇心浮气躁,又察觉到自己不对劲,力气好像比平日里更大,劲道也比平日里更强。他默念清心诀,从小熟读的清心诀,现在竟然不管用了。他闻到华瑶身上的香气,想到他和华瑶之间的温情爱意,心里立即升起一股邪火,
只想忘记一切烦恼,抱着华瑶深入情海爱河之中。
谢云潇知道自己并不清醒,忍不住念了一声:“卿卿?”
华瑶没注意谢云潇的状况。她一门心思全在敌人身上,敌人究竟是谁?叫什么名字?藏在什么地方?又勾结了哪些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些隐蔽勾当?她发誓要把敌人找出来,全部送去刑部审问。
华瑶打了个手势,示意谢云潇与她一同离开船舱。
谢云潇犹豫片刻,依旧跟上了华瑶的脚步。他强忍着心头躁动,尽量不多看华瑶一眼。他们飞快地跑入岸边一艘木船,又因为他们轻功高超,他们二人身上都没淋到一滴雨,也没把蓑笠摘下来。
木船上共有二十个侍卫,都是出身于镇抚司的武功高手,个顶个的身强体壮,腰佩长刀,袖藏暗器,绝非常人所能战胜。
谢云潇扫视一圈,记起华瑶先前说的,她要和谢云潇一同深入狼窝虎穴,原来只是一种谦辞,她并非没有准备。她不会单打独斗,也不会以身涉险,谢云潇不由得放下心来,心跳反倒加快了一点。只是一点而已,并不明显,连他自己也忽略了。
木船沿着河道向前行驶,不知是要去往何方,谢云潇望向船头,华瑶又侧过脸来,直勾勾地盯着谢云潇。
谢云潇神色平静,他的耳尖却是微微泛红了。他有意避开华瑶的凝视,与华瑶之间的距离超过一尺,每当华瑶靠近一步,他就远离一步,华瑶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我……”谢云潇侧目,“我没事,请放心。”
船舱外的竹帘微微晃动,风声雨声吹拂过来,送入潮湿气息。又过了半晌,竹帘晃出了“嘎吱嘎吱”的响动,木船越漂越快,越漂越急。
华瑶撩起竹帘,河上浪涛汹涌,溅到了船头,卷起一片水花,水位上涨了至少两寸。她语气冷静:“河道水位上涨迅速,上游水库放水了。”
谢云潇皱了一下眉头:“雨还没停,上游水库为什么要开闸放水?”
华瑶紧攥着竹帘:“大概是为了加快船速。”
根据种种线索,华瑶已经推断出来,敌人在京城也安插了奸细。敌人通过奸细知道了华瑶会来绣城明察暗访。不过敌人并不知道华瑶抵达绣城的确切日期。因而,昨天晚上,河上聚集着数百艘画舫,照旧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河畔高楼林立,酒馆、茶楼、赌坊、妓院夜不闭户,各色纱灯把河水照得波光浮荡,真是处处都有富贵气象。
华瑶心思一转,不禁又想,敌人在怕什么,躲什么?怕她整治绣城的赌坊和妓院吗?好像远没有如此简单。
华瑶下令道:“我们也应该加速行船。”
镇抚司高手听令,约有十人合力划动船桨,这木船在河道上顺流而下,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急驰,在水面上掀起三尺高的白浪。
绣城本是繁华之地,与周边城镇商业往来频繁,今日风大浪急,河上船只的数量也不算少,放眼望去,至少有五六十艘小船。
华瑶只向前看,依稀望见一艘大船,高约十丈,宽约七丈,两侧镶嵌着钢铁护板。船楼共有三层,最上层正中央立着一根桅杆,风帆鼓胀起来,大船正在全速前进,这分明是一艘官船!可是船上没有一个官兵,只有武士打扮的壮年人。《大梁律》规定,官船上必须有官兵,这艘船已经违反了律法。
华瑶喃喃道:“贼人从哪里抢来了官船?”
“要上船吗?”谢云潇道,“或者拿出官府令牌,命令他们停船。”
华瑶掀开竹帘:“你和我上船去打探打探。我们两人的轻功很好,就算贼人想耍什么手段,他们也抓不到我们。若是直接命令他们停船,只怕会打草惊蛇。”
“可以,”谢云潇停顿一瞬,又说,“现在就动身吧。”
华瑶低声叮嘱侍卫随时注意她的信号。而后,她一步迈出木船,身影如白光一闪,瞬间跳到了大船的船舷之上,脚步轻盈没有一丝滞留。这般高超的轻功,堪称是当世之间集大成者,普天之下,能练出此等功力的人屈指可数,她也不怕敌人发现她,反正敌人抓不到她。
华瑶登上大船之后,又和谢云潇一同潜入了船舱。
这大船的船舱内部也有三层。第一层共有五个仓库,弥漫着一股淡淡烟味,华瑶从未闻过这种气味,但她略懂医术,她可以断定,这个气味暗藏玄机。果然如同她猜测的那般,贼人心怀叵测,她必须使出雷霆手段。
走廊上悬挂着五盏灯,灯芯是夜明珠,光线昏暗,并不明亮。每个仓库只有一处入口,门外站着至少两个武功高手,楼梯间还有三个壮汉负责放哨。
华瑶和谢云潇对视一眼。他们二人立即跳进了楼梯间,脚尖还没落到地上,掌风已经打到了壮汉的后背。那三个壮汉全部晕过去了,华瑶还用剑鞘为他们挡了一下,让他们轻轻落在地上,不至于当场摔死。
华瑶双手叉腰,轻声感叹道:“我真好心啊。”
谢云潇斜倚着冰冷墙壁,不似平时那般站姿端正:“你把他们打晕了。”
华瑶反问道:“你打晕了一个,我打晕了两个,我们不是半斤八两吗?”
“你想不想喝酒?”谢云潇忽然靠近她一步,“仓库里存放着高粱酒,我闻到了酒味。”
华瑶不假思索:“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发烧了吗?”
谢云潇转头不再看华瑶,华瑶只盯着他的侧脸。他向来正气凛然,此时语声竟然多了一丝邪气:“大概是想增添乐趣……”
“趣”字还没说完,华瑶把他按到墙上,抬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喉结滚动,舌尖舔上了她的掌心。温软,潮湿,细腻,柔滑,种种奇妙触感,从她掌心扩散开来,他像是在用舌尖勾描她的掌纹,耐心之极,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肌肤,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处境。她手掌酥麻,不能收回来,也不能停在他唇上。正当她目光迷茫时,他反客为主,握紧她的手腕,时而吮吸,时而含咬,在她手掌上和指根处留下一圈一圈湿漉漉的水痕。
华瑶震惊地睁大双眼:“你在想什么?清醒点。”
谢云潇背靠着墙壁,听着水浪拍打之声,心头涌起燥热之火,更难压抑。
谢云潇的声音从她高抬着的手心里传来:“想到了……和你成亲的那一夜。”
这一瞬间,华瑶的脑海里也浮出了乱七八糟的念头。她及时止住,思索道:“你的言行举止不合常理,你一定是中了什么药。”
谢云潇坦诚道:“我平时也会想到这些,只不过总是……克制……”
华瑶没等他说完,拉着他后退了两步。她听见了杂乱的脚步声,向前一看
,两个壮汉走近了楼梯间,此二人还没看清华瑶的身影,华瑶手起掌落,又把他们打晕了。她单膝跪地,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块令牌,又捡到了几块碎银子。
华瑶掂量了银子重量:“好啊,真的是官银。”她又检查了令牌:“不是官府敕造的令牌,而是私人打造的令牌。”
谢云潇的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他握住了船舱边上一根铁柱,柱身直连船底,寒气森然,仍然无法缓解他心头燥热。他的目光扫过令牌,又落在了华瑶的脸上,夜明珠光芒暗淡,华瑶的双眼之中仍有明亮光彩。
华瑶站起身来,把银子当作暗器,从楼梯间扔出去,正好砸在了看守一处仓库的两个守门人身上。那二人倒下后不久,临近仓库的另外两个守门人过来查看情况,又被华瑶打中了穴位,一前一后昏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