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点头:“嗯,大哥!”
华瑶这番言论,其实经过深思。
等她年满十八岁,父皇必然会为她赐婚。
虽然华瑶不受父皇宠爱,但她博取了太后和三公主的信任,对于自己的婚事,她并非完全不能做主。纵观京城各家的贵公子,与她年纪相近、又洁身自好的男人,仅有那么几个,她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一人的家世在谢云潇之上。
华瑶的养母是淑妃。淑妃的母族姓朴,朴家本是清流世家,受了昭宁十九年文字狱的牵连,朴家的势力大不如前。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朴家在朝野仍有一席之地,这一代也有年轻聪慧的公子,二十岁就中了进士,现任职于翰林院。华瑶私底下唤他一声表哥,他也叫她表妹,其实二人并无血脉之亲。
太后曾经问过华瑶,愿不愿意把朴公子招为驸马。朴公子举止端正,才学渊博,相貌也是十分俊美,可以配得上皇族。
华瑶考虑再三,还是委婉地回绝了。驸马不能担任官职,只能尽心侍奉公主。朴公子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算是交际应酬的一把好手,他留在朝堂上,大约会给她更多助力。
反观谢云潇,他不爱交际,也不爱凑热闹。他天性孤僻又清高,常常独处于清静之地,默默地修心悟道,俨然有出尘脱俗之风度,正适合进她的公主府,做她的四驸马。
谢云潇的父族满门忠烈,母族闻名遐迩。谢云潇的父亲手握兵权,堪称“边疆第一大将”,谢云潇的外祖又是皇帝倚赖的重臣,民间称之为“内相”。谢内相尽忠于皇帝,深受皇帝宠信。
谢云潇不随父姓,不能承袭父亲的爵位。再者,谢云潇在凉州长大,虽然他是永州谢氏的贵公子,他与谢氏的联系却也没有那么紧密。
总之,谢云潇的方方面面恰到好处。
如果华瑶把谢云潇招为驸马,对她的地位大有助益。她一时想不出来,谁能比他更适合做自己的驸马?她索性顺水推舟,尽力撮合这一门亲事。
她第一次见到谢云潇时,绝无这般打算,那时他真是清冷又高傲,宁愿待在凉亭里看书,也不与任何人交谈。
直到近日,她才发觉,谢云潇有情却似无情,他并非是不能被打动的人,那她当然想把他占为己有。
华瑶与戚归禾认过亲之后,汤沃雪的眼里含着笑意。她慢慢地走在前方,与戚归禾并排同行。
华瑶拉着谢云潇的手,跟在他们二位的背后,顺道观望周围的摊贩。她记得谢云潇很喜欢民间的木雕,掏钱给他买了一些。她没挑贵的,全是几十铜板一件的便宜货。
道路岔口处,他们拐入一片茂密的青松树林。
谢云潇摘下面具,收下了华瑶的礼物,玩赏片刻,竟然由衷地笑了一笑
。他这样笑起来,眼中似有清澈的流光,风采更美,光辉更盛,自然而然地勾住了华瑶的心神。
华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挥金如土,心急如焚,只为了褒姒一笑。
所谓国君,最忌骄奢淫逸。《战国策》有云,“骄奢不与死亡期,而死亡至”,华瑶谨记在心。
华瑶做不来千金买笑的昏庸之事。她只用两百文铜钱,就博取了谢云潇的欢心。
第26章 旌旗斜矗接天 强弱未知,军情未现
六更天时,晨霞破晓,朝阳初升。
谢云潇在校场清点兵将,整装待发。
前一天夜里,他才和华瑶逛过灯市,今日一早,他遵循父命,正要与大哥一同带兵巡逻。
冬风凛冽刺骨,三千士兵全身披挂,铠甲鲜明。他们是凉州的精锐,大梁朝最勇猛强悍的骑兵,战马的铁蹄踏碎泥沙,刀枪剑戟光耀日月,声势浩大。
戚归禾头戴银盔,坐在一匹气宇轩昂的黑马上,猎鹰立于他的肩头。这只猎鹰被他驯养多年,仍有凶煞如猛兽般的天性,鹰爪锐利,鹰翅宽阔,能在战地避开流箭,轻而易举地啄瞎人眼。
在属下面前,戚归禾向来不苟言笑。他一记眼刀飞过去,能把新兵吓得发抖。而他今日带出手的,全是跟了他三年以上的老兵,其中不少人曾经随他镇守过月门关。
他与谢云潇整合了军队,兄弟二人分别率领一千五百名士兵,先后离开延丘的军营。
走到半路上,他们几乎同时收到了父亲传来的急报。
父亲在信上言简意赅地说,雍城告急,要他兄弟二人速去支援。
雍城位于凉州东境,紧邻着清澈如镜的雅木湖,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雅木湖是凉州东境上百万民众赖以为生的水源。
凉州东境最繁华的大城,莫过于雍城。
而雅木湖位于凉州、沧州的交界之处,此地靠近三虎寨的大本营。
上元节刚过不久,三虎寨聚众发兵,直击雍城。
根据探子回报,盗匪共计出动两万余人,分为前部与后部,每部一万人,意在攻陷雍城,盘踞雅木湖,形成纵横凉州、沧州的合抱之势。
戚归禾与谢云潇汇合之后,张口就骂道:“这帮龟孙王八蛋,趁着上元节各地防守松懈,举兵攻打雍城!”
谢云潇勒住缰绳,道:“雍城守军共有一万五千人,粮仓储备二十万石粟米。倘若守军闭门不出,至少能撑一个月。三虎寨第一次攻城,还没打到雍城的城墙下,强弱未知,军情未现,雍城为何突然告急?”
戚归禾细细思索一番,命人把信使抓来,押于马前。他再三盘问信使,那人前言不搭后语,也不怕架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大刀。
戚归禾喃喃自语:“不怕痛,也不怕死?”
谢云潇却说:“他事先吃了药。”
谢云潇唤来自己的侍卫。那侍卫给信使灌了一碗浸泡草药的烈酒。信使咳嗽两声,刀锋刺破他的颈部,他忽觉一阵刺骨的痛意,喘着气道:“这酒……”
谢云潇接话道:“这酒解了你的药性。现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答错一次,砍一根手指。”
信使往后退,士兵按着他的肩骨,狠狠一压,他跪在潮湿的泥土间,大喊道:“三虎寨杀了雍城官差,派我传信!引诱你们落入圈套!三虎寨不止两万人!高手如云!你杀了我,给个痛快!”
戚归禾转头吩咐属下对他严刑审问。
戚归禾的属下驻守月门关的时候,能撬开羯人的嘴巴,挖出羯国的军情,如今对付一个三虎寨小卒,自然不在话下。
戚归禾等了没多久,属下来报,细禀了信使的供词。
“云潇,”戚归禾道,“你怎么看?”
谢云潇眺望远方:“你我仅有三千兵马,三虎寨不止两万人,切忌轻举妄动。你派人传信给父亲,今夜在此扎营。”
*
对于华瑶而言,今日与平常并无不同。她睡到辰时才起床,床边空无一人,尚有些许余温。
华瑶捡起自己的小鹦鹉枕,缓缓地坐起来,熟练地跳窗,走小道跑回了自己的卧房。待到她梳洗完毕,容光焕发,侍女来通报说,戚应律求见。
华瑶走出房门,懒洋洋地问:“戚公子,有何贵干?”
戚应律脸色苍白,腿脚不稳。他侧身倚靠着墙壁,话也说得轻飘飘:“将军有请,邀您去议事。”
华瑶边走边问:“你的膝盖怎么了,撞到哪里了吗?好像肿起来了。”
戚应律如实回答:“我做错了事,惹恼了父亲。父亲罚我在祠堂跪了半个月,前两天才放出来。”
华瑶在宫中见惯了千人千面,她深知每个人都有不止一副面孔。虽然镇国将军对她十分亲切和蔼,但他私下管教儿子时,必定严苛又狠厉。他的三个儿子在他面前都不爱讲话,可见他没少惩罚他们。
华瑶记得,谢云潇都在戚家祠堂跪过许多次,更何况是不成器的戚应律呢。
华瑶没当一回事,戚应律却说:“我亲口禀告了父亲,您经常在谢云潇的房里过夜。您……您占了我弟弟的清白,总得给我们戚家一个说法。”
华瑶被呛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我占了谢云潇的清白?”
戚应律也有些尴尬:“请您恕我直言。”
华瑶顿住脚步,转头看他:“我和谢云潇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我尊重他还来不及,时刻把他放在心尖上,又怎么会对他做那种事呢。”
悠长曲折的回廊上,紫铜风铃叮咚作响,回音飘落于戚应律的心头,使他产生了杂七杂八的乱绪。
今日一早,戚应律送大哥出门时,大哥竟然告诉他,汤沃雪答应了大哥的求婚。待到明年开春,汤沃雪便会嫁入将军府,做他戚归禾的夫人。
戚应律还没缓过来,又听说了华瑶对谢云潇的情深义重。
华瑶滔滔不绝道:“那一年,谢云潇跟着镇国将军来了京城,住在皇宫,我于千万人之中瞥见他,从此辗转反侧,寤寐思服,闲来无事,只能弹奏一曲凤求凰。我与谢云潇交往的这几个月,察觉他品性严正,且有清高端方之气度,令我钦慕不已。我对他爱惜之余,更是百般敬重,只盼着朝夕与他相见。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到凉州也才几个月,已经喜欢上了凉州的风土人情,这就是爱屋及乌吧。”
她咬字极轻地说:“惟愿取,情意美满,地久天长。”
戚应律听完她的这番话,心中十分震惊,久久不能回神。过了片刻,他才弯起唇角,隐约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原来殿下早已垂青于舍弟。”
“当然!”华瑶理直气壮道,“你与镇国将军闲谈时,也请为我美言几句!”
戚应律恭维道:“好,一定一定,殿下厚爱舍弟,乃是舍弟的福气。”
华瑶双手背后,分外坦然:“嗯,谢云潇是我心之所系,情之所牵。我想和他结为连理,实现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戚应律双手揣袖,诚心诚意地指点弟妹:“我父亲最看重子女的婚事。您也听说过吧,他曾经娶过两位夫人,最终都没有好结果。您若对谢云潇无情,那父亲的取舍从违,不得而知。以我之见,他宁愿儿女不娶不嫁,也不愿见到一对怨偶。”
第27章 日出湖畔晓风烟 遇到了敌人的诈计……
华瑶笑了起来:“镇国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放心,我对令弟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话虽这么说,华瑶却不相信镇国将军是因为谢云潇的婚事而找她。
谢云潇才刚满十八岁,他的两位兄长尚未成婚,他爹不至于为他着急,非要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他爹八成会静观其变,等着华瑶亲口提起,再与她商量细节。
果然,华瑶见到镇国将军以后,镇国将军绝口不谈谢云潇,只说
:“近几个月,您别去凉州东境。”
华瑶叹气道:“想必你也听说了,近来我忙着清算凉州的官田与民田,免不了四处奔波。我正打算去凉州东境巡视一番……”
镇国将军打断了她的话:“三虎寨发动大批人马围攻凉州东境的雍城。羯人的轻骑部队摈弃辎重,连夜突袭北境的月门关。凉州北境、东境狼烟四起,腹背受敌。请您暂停凉州田制的改革,就当是急流勇退,留在将军府,安心休养一阵子吧。”
书案上摊放着一张地图、一把鱼鳞精钢刀。华瑶瞥眼一瞧,猜到了镇国将军即将动身前往月门关。
二十年前,镇国将军曾经在皇帝的面前发下重誓,他会为国为君戍守边疆,只要他还活着,羯人的铁蹄就踏不过月门关。
华瑶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我知道你替我考虑,盼我诸事小心,但我的官职是凉州监军,本该与将士们同生共死。你驻防月门关,自然是十分稳妥,我愿意率兵前往凉州东境,增援雍城。”
镇国将军婉言拒绝了华瑶:“您留在延丘,更安全一些。”
华瑶依然坚定:“我曾在岱州剿过匪,读过三虎寨的所有卷宗。我立志铲除贼寇,平定祸乱,好让凉州、沧州的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
“殿下,”镇国将军道,“凉州盗匪之凶恶,远远超过岱州的杂兵。”
华瑶握手成拳:“我知道。”
镇国将军见她态度坚决,略微颔首:“殿下莫要忧心,我麾下有二十四员大将,我派遣了其中四人,率兵三万前往雍城。”
华瑶客气道:“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你赐教。”
镇国将军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但说无妨。”
华瑶直说道:“羯人的军粮是乳酪和肉干,随军补给是羊群和牛群,战马在冰冻的路上走得很慢。冬日天寒,冰封万里,骑兵、粮草、辎重全都备受牵制,为什么羯人还会突然发兵?”
镇国将军为她解答:“殿下聪慧,我稍微一提,您也能猜得出来。雍城紧邻雅木湖,到了冬季,湖水结冰,水军不能在湖上行船……”
华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三虎寨自身的水军薄弱。他们挑在冬天攻城,便不会受到水陆官军的夹击,还能隔绝雍城水运的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