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潇后知后觉地松开了华瑶。
他半坐起身,衣衫昨晚已被她扯散,将退未退,肩骨袒露了一大半,劲健滑韧的肌理湛湛生光。
华瑶抬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只从指缝里偷偷地看他。
他轻缓地托起华瑶的手腕,审察他是否留下了痕迹,好在她一切如常。春日的雾雨连绵不绝。她或许是为了取暖,懒散地倚进他的怀里。
淡淡幽香随风而至,她喃喃道:“天色尚早,你脱了衣服,陪我再睡一会儿吧。”
*
初春天寒,小雨一连下了几日,绵绵未绝。
自从那一夜,白其姝和华瑶把酒言欢之后,华瑶再也没有召见过白其姝。
她们二人虽然住得很近,日常往来却全靠书信。
白其姝自认为她已被华瑶冷落,但奴婢们对待她极为恭敬有礼,还给她的屋子里添了一座炭炉。
白其姝非常讨厌火烧炉膛的气味。
奴婢前脚刚把炭炉给她送来,她后脚就一把扑灭了火。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总梦见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糟心事。她半夜醒来,心中烦躁,实在等不下去了。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院中响起一片水声,白其姝推门一看,但见一帘细雨,雾色霏霏。
白其姝撑伞出行,绕路来到华瑶的院子附近。
她武功非凡,耳力过人,隐约听见侍女们的脚步声,还有一名侍女说:“殿下要沐浴,水烧好了吗?”
另一位侍女极小声地问:“殿下与公子分浴,还是合浴?”
那侍女回答:“分浴,公子照例不让旁人伺候。”
接下来的对话,白其姝没有听清,但她知道华瑶的身边有一位男子。
这位男子,被侍女们尊称为“公子”,他独来独往,不允许除了华瑶之外的任何人靠近,大清早的,他和华瑶或许还要洗一场鸳鸯浴。
真有闲情逸致啊,白其姝心想。她早知皇族天性风流,个个背负着桃花债。美人夺魄处,英杰销魂谷,她只希望华瑶不要沉迷美色,耽误了大事。
白其姝转过身,正欲离开,眼前忽而横了一把剑。
她抬高伞柄,瞧见了公主的侍卫燕雨。
燕雨气势汹汹
:“你哪位?鬼鬼祟祟地躲在公主的院外。”
白其姝轻勾唇角,笑了笑,才说:“我是沧州来的客商,暂居府上,多有叨扰,还请大人恕罪。”
燕雨转头就对另一名侍卫说:“你们去查她的身份,我留在此处看着她!以防她跑了!她武功不弱,你们看不住她!”
那名侍卫走后,白其姝问道:“燕大人,您之所以留在此处,是因为您不放心小人的武功,还是因为您懒得去查验小人的身份,更懒得在雨中来来回回地跑腿?”
燕雨被她一眼看穿,惊怒之余,还有一丝赧然:“这位小姐,关你什么事,我跟你很熟吗?”
白其姝“嘶”了一声:“燕大人,小人看您的心性,真不像是在皇宫里磨练过。这么多年来,殿下一定对您很好,时时刻刻护着您,小人一介贱商,对您真是羡慕的紧。”
她伶牙俐齿,又阴阳怪气。
燕雨被她气得不轻:“肃静!否则我立刻禀报公主!”
白其姝不再讲话。
她把伞柄搁在肩头,伞沿也抬得更高。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燕雨。
白其姝的眼神阴冷又森然,犹如一条吐信子的毒蛇,直把燕雨看得浑身发寒。
燕雨在皇宫待了那么多年,从没见过这般阴气森森的女人。
她一定是心如蛇蝎的坏东西!
公主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府里?!她这个样子,就像是无恶不作的歹徒!
燕雨派出去的侍卫迟迟未归。他暗恨自己的弟弟齐风不在附近。
前两天,齐风的伤势好了不少,大约恢复了七八成的功力。齐风连一点懒都不会偷,仿佛赶着去投胎似的,马上接下了华瑶安排的任务。他领兵在雍城之内巡逻两夜,今早辰时才刚回来,这会儿他已经在侍卫的房间里休息了。
燕雨也想休息。
他才刚开始值班,身子骨就在犯懒。
正所谓“春困、秋乏、冬眠、夏打盹”,人生在世,每一个季节都不该忙碌,每一个清晨都不该早起。
燕雨叹了口气,目光仍然紧紧追随白其姝。
白其姝轻蔑道:“懒货。”
燕雨一下子清醒许多:“你骂谁?!”
白其姝笑而不语。
燕雨愈发警觉起来,拇指扣在剑柄之下,随时准备拔剑出鞘。
他没等来查证的侍卫,只等来了公主的两位侍女。
侍女们听见院外的嘈杂之声,特来一探究竟。
这两位侍女竟然都认识白其姝。她们尊称她为“白小姐”,言辞之间,极为客气。由此可见,公主十分看重这位白小姐。
自从上一次炸毁大坝,燕雨死里逃生,他就在雍城的医馆里养伤,每日吃饭、睡觉、与弟弟斗嘴,其乐无穷。
他旷工旷了许多日,直到今天早晨,他才开始值班,因此他并不认识白其姝,更不清楚白其姝的来历。
侍女直接为白其姝通报了消息。
少顷,那侍女就回来说:“白小姐,公主有令,您可以进院子里歇息,奴婢为您备好了早膳。”
白其姝也没推辞。她撑着伞,跟随侍女踏进正院。
燕雨望着白其姝的背影,担心华瑶被她蒙蔽。
不远处又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那名侍卫回来了。他对燕雨如实禀报道:“我查过了,错不了,刚才那位小姐,确实是殿下的贵客。”
“你怎么才来,”燕雨双手抱剑,埋怨道,“要是村头有人生孩子,派你去村尾找产婆,等你回来,人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那侍卫赔笑道:“哥,我叫您一声哥,您且消消气,少数落我两句,把力气用在正事上吧。”
燕雨越发思念他的同胞兄弟齐风。他暗自盘算着,等他面见华瑶,得向她求个恩典,让他尽量和齐风一起干活。
*
雨势渐小,天色初晴,华瑶刚刚泡完澡,俯卧于浴房的软榻之上。轻薄的软巾盖在她的腿上,两位侍女正在为她按摩颈肩。
侍女的手指柔若无骨,轻揉慢捏,伺候得尽心尽力,谨遵奴婢对皇族的侍奉之道。
华瑶筋骨舒畅。她小声问:“白小姐什么时候来的?”
侍女道:“半个时辰前。”
“久等了,”华瑶道,“让她待会儿去花厅见我。”
侍女欲言又止。
华瑶追问:“怎么了?”
侍女禀报道:“白小姐她说,她可以来浴房见您……也可以……为您按摩全身。”
这如何使得?
华瑶自认为是十分随性的人,没想到白其姝比她还要洒脱不羁。她当即穿好了衣裳,赶去花厅与白其姝相见。
白其姝带来了一只木匣,其中装着她的账簿、地契、商号印章。她不肯告诉华瑶她接近皇族的真正目的,却无私地拿出了全部家产。
她和华瑶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华瑶觉得她行事怪异,完全不能用常理来推敲。
华瑶问:“白小姐,你这是何意?”
白其姝倒也坦诚:“若非如此,您始终与我有隔阂。”
华瑶又问:“你想要我给你什么?”
白其姝谨慎地反问:“您愿意给我什么?”
华瑶一手按住了白其姝的商号印章:“我能让你的父亲,成为白家的家主。”
提起“父亲”二字,白其姝忍俊不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脸上有笑,目中无笑,那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盈满了华瑶的一举一动。
华瑶忍不住问:“你与你的父亲……不合已久?”
白其姝颇为玩味道:“和您差不多吧。”
华瑶严肃道:“我向来敬重父皇。”
白其姝抬袖掩唇,含笑道:“我押上了全副家当,您还和我打哑谜。哪有您这么坐庄的,横敲一竹竿,人家输得底都不剩了。”
华瑶打开另一本册子:“前些天里,我派人彻查了你在沧州、凉州的行踪。”
白其姝面无异色。
华瑶合上了册子。
白其姝为华瑶倒了一杯茶,碧绿的茶梗在杯中沉浮。
华瑶蓦地记起,她和杜兰泽交心的那一日,也是在茶香缭绕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表明了心迹。
华瑶久久不语,白其姝便问:“您查到了什么呢,难道我不是好人吗?”
茶水蒸腾的热气飘散在窗格间,泛彩的霞光似乎为她的面庞施了一层薄粉。
她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华瑶,只听华瑶说:“两年前,沧州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我要是直接说出来,你会觉得冒犯吗?”
白其姝忽然感慨道:“我与杜兰泽闲聊过两三回,只觉她博闻强识,心高气傲。还有那个燕雨,嘴上没个把门的,只长了一身的懒骨头……还有您养在府里的那位公子,必定是一位绝色美人,还是个爱吃干醋的,让您一颗心拴在他身上,瞧都不瞧我送您的少年郎。 ”
华瑶差点被茶水呛住。
向来只有她呛别人的份,她几乎从未被别人呛过。
白其姝继续说:“可他们似乎都对您忠心耿耿。您待我也礼节周到,关怀备至,既然如此,无论您说什么,我也不觉冒犯。”
华瑶直说道:“两年前,你的丈夫和孩子不幸去世了……”
白其姝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对呀,可怜见的,我是个寡妇。”
华瑶心知她不会坦诚一切,便也休了与她详谈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