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其姝打断了她的话:“我一个人就能侍奉公主,凡是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
杜兰泽虚心请教:“那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擅长的,而你却精通的?”
白其姝头头是道:“威逼利诱、以假乱真、作奸犯科、杀人放火。”
杜兰泽笑意盈盈:“原来您是其中的行家。”
白其姝抬起头来,眼角微微上挑:“您是在骂我吗?”
杜兰泽客客气气道:“不敢,我敬佩您的才学,对您只有一腔钦慕之情。”
守在门外的燕雨忍不住插了一句:“二位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心思攀比呢?!就算杜小姐更得公主的宠爱,又有什么用?也许咱们今天都要死在驿馆!二皇子带来了几百个高手!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驿馆内外阴风阵阵,皇族的血战一触即发。
正所谓“好战必亡,忘战必危”,驻守驿馆的侍卫们皆是身披甲胄,手握重剑,心中并无胆怯之意。前不久,他们在战场上和羯人厮杀多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到了今时今日,他们也愿意为公主死战到底。
齐风率领两百名侍卫,正面迎上高阳晋明。
晋明很轻蔑地嘲笑他:“你是宫里出来的人,不懂宫里的规矩吗?”
按照宫里的规矩,对皇族动手的侍卫,无疑是“犯上作乱”,应当被判处“斩立决”。如果皇族被侍卫重伤,那侍卫还要被凌迟处死。
齐风竟然回答:“我离开京城九个月,只有公主一个主子,不记得皇宫有什么规矩
。”
晋明为他鼓了两下掌,便发号施令道:“取他狗命。”
话音刚落,众多高手合力攻杀齐风,刀剑碰撞出火花,空气中激荡着浓郁的血味。晋明的衣角一丝未乱。他仔细观察齐风的武功,轻易地看穿了齐风的剑法招式。
皇宫出身的侍卫多半修习了这种剑法,招式迅疾刚猛,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不过,只有皇族才知道,这种剑法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晋明突然拔剑出鞘,挥剑狂斩齐风的脖颈。齐风在空中倒翻,却被晋明割伤了左臂,伤口外翻,隐约可见森森白骨。
齐风血流不止,仍未停战。
晋明赞赏道:“呵,倒是一条好狗。”
正在此时,晋明的背后传来皇妹的骂声:“高阳晋明,你这个畜牲!猪狗不如的王八蛋!”
第40章 多生乱绪多烦扰 长大成人
晋明打了个响指,他的属下们全部停了手。而他转过身,面朝华瑶,话中带笑:“你骂了我什么,皇妹?”
华瑶反问道:“你想杀了我吗,皇兄?”
晋明温声道:“怎么会呢,你是哥哥的同胞手足,哥哥怕你一时糊涂,被人利用,走了歪路,便想把你带回正途上。”
晋明的手腕自然垂落,他还握着一把长剑。血水沿着剑刃,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到地面,晕开一片浓稠的血迹,那都是齐风的鲜血。
华瑶强忍着怒火,立刻派遣侍卫把伤员送去医馆。
晋明没有阻拦华瑶。他收剑回鞘,冠冕堂皇道:“本宫收到消息,说你通敌叛国,藏匿了几个细作……”
华瑶打断了他的话:“哪里来的消息?既然我是你的同胞手足,你为何听信外人谗言?我为朝廷出生入死,而你带兵来到雍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我拔刀!究竟是谁有谋反之意?”
晋明的唇角一勾,又挑出一个凉薄的笑。他仿佛没听见华瑶的辩解,只说:“皇妹,别怪皇兄不念手足之情,国事第一,家事第二,来人!立刻搜查华瑶的住处……”
华瑶怒喝道:“高阳晋明!”
华瑶的声音振聋发聩,全然压过了晋明的气势:“我带兵杀退二十万敌军,羌羯对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而你听信谗言,颠倒是非,草菅人命,还要诬陷我的清白,置我于死地!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传信京城!你若执意起兵,当以谋反罪论处!!”
华瑶拔剑出鞘,寒光陡现。
雍城兵将从四面八方涌来,密密层层地围成一堵人墙。他们是华瑶的一道盾牌,也是她的一把利剑。
晋明不急不缓道:“皇妹,我搜查你的住处,原本是想捉拿奸细,你仗着自己有精兵强将,倒会编排我的罪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华瑶每天清晨出城巡视农庄,直到傍晚才会回城。今日晋明才刚动手不久,未至晌午,华瑶就赶了回来,晋明心中稍觉可惜。他左手负后,做了个手势,暗卫们见到他的命令,竟然不管不顾地闯进了驿馆。
这些暗卫出身于皇家武场,轻功不凡,腿脚灵活如游蛇,能在驿馆之内飞檐走壁。
华瑶的侍卫们连忙阻拦,燕雨挺身挡在了最前头。
晋明那边的人没有拔刀,燕雨也不敢拔剑。燕雨还没想通,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局势?在他走神的节骨眼上,七八个暗卫猛冲了出来,挥剑往他的脑袋上劈砍。
燕雨自认是久经沙场的一员猛将,头一回见到如此阴损的打法,心里真是又惊又怒,羯人的品格都比二皇子更高!他来不及拔剑出招,只能匆忙闪避,衣袖被几道剑风割破,血溅当场。
那一厢的暗卫断绝了燕雨的后路。
燕雨退无可退,心神大骇,却听华瑶一道令下:“高阳晋明造反作乱,滥杀无辜!众人听令!随我绞杀叛军,铲除乱臣贼子!”
此令一出,无数士兵一同冲向驿馆,所过之处尽是一片刀光血影。两方人马毫无顾忌地交手,谢云潇也加入了混战。
谢云潇的剑法出神入化,招招凶险,式式狂烈,全是为了杀人见血。他不仅救下了燕雨,还把周围的暗卫砍成了两截,以至于血水蜿蜒成河,纵横交错。
谢云潇从前并没有这般凶狂。杀死敌人的那一刻,他往往怀有一丝怜悯。他常用一剑封喉的招式,疾如闪电,送人归西,死者会在寂静中悄然离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或折磨。
但是,戚归禾、左良沛、乃至无数雍城兵将的惨烈牺牲改变了谢云潇的势道,也消磨了他的恻隐之心。他甚至在无意中腰斩了一名暗卫。那人虽然气力衰竭,却还在血泊中缓缓爬行,像是一只刚被车轮碾过的老鼠,饱受求生与求死的双重煎熬。
燕雨见状,不禁感慨道:“惨,真惨。”
燕雨双手脱力,无法持剑,干脆躲进了屋内。他和白其姝撞了个正着。
白其姝甩给燕雨一瓶金疮药,又骂了一声“晦气”,随后,她飞快地窜出了房门。
燕雨在她的背后喊道:“喂,你别出去了!外面好乱,吓死人了!”
白其姝淡淡道:“我可不是缩头乌龟 。”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游荡的剑刃像个活物,刷刷地抖动出声,缠住了一名暗卫的脖颈,鲜血瞬间飞溅到她的脸上,她竟然兴致大发,狂笑了起来,不是疯癫,胜似疯癫。
燕雨评价道:“疯,真疯。”
杜兰泽竟然说:“白小姐本性如此,倒也无可指摘。”
案几上点着一炉熏香,渺渺烟波,若有若无。
燕雨盘腿而坐,百无聊赖地拨弄炉芯,随口问道:“杜小姐,你瞧瞧现在多危险!你为什么不听殿下的话,非要留在城里?”
浓郁的血腥气飘进了屋舍,掩盖了熏香的芬芳。
四下的喊杀声、痛呼声似乎都与杜兰泽无关。
杜兰泽面无惧色,平心静气道:“二皇子和四公主兵戎相对,此事非同小可,定会牵涉三司会审,皇帝或许会亲自断案。众人皆知,我是公主最宠信的近臣,我骨瘦如柴,体弱多病,倘若我今日出城,许久不归,我的避祸之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燕雨仍然没听懂:“啊?”
杜兰泽为他答疑解惑:“所以,皇帝也会明白,公主提前料到了,晋明要在今日起兵作乱。那究竟是晋明谋划了造反之事,还是公主一早有了策反之计?”
燕雨忍不住问她:“这也太复杂了,我听着都觉得烦,你们这些聪明人,整日猜来猜去,斗来斗去的,累不累啊?”
杜兰泽自言自语道:“士为知己者死,能为公主效劳,我乐在其中。”
燕雨垂首不语。
*
时值晌午,战况明朗。
晋明已经落于下风,但他仍未停手。
争斗的双方都是大梁官兵,也是大梁高手,死伤的人越多,华瑶的心里就越焦急。难道晋明一定要等到他的亲兵死光了,才肯罢休吗?他是不是另有图谋?他会不会故意认输,借机博取父皇怜惜?
思及此,华瑶立刻下令休战。
华瑶俘虏了一众伤兵,谢云潇活捉了晋明。
谁都看得出来,谢云潇真的很想杀了晋明,他的剑锋多次划过晋明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让晋明断气。
晋明比谢云潇年长九岁,武功却是远远不如谢云潇。
晋明的属下们死的死,伤的伤,再无一人能护卫晋明。晋明本人也被谢云潇用一根麻绳绑得严严实实,绳头绕在他的背后,拧成一团死结。他动用内力,怎么也挣脱不开,这一刹那,他从天上的凤凰沦为地上的野鸡。
晋明乃是当朝二皇子,打从他出生以后,谁敢如此侮辱他?他勃然大怒:“不敬皇族是死罪,谢云潇,你找死?!”
谢云潇毫不避讳:“我大哥很想活下去,但他被你杀了。”
谈及大哥,谢云潇扣在剑柄上的手指收得更紧。这把剑是戚
归禾送他的生辰之礼,他用了整整十年。剑还在,人已去,仇敌触手可及,他却无法在此时报仇雪恨。
晋明细看谢云潇的神色,料想他和戚归禾必定兄弟情深。
皇宫里什么都有,只是没有“手足情深”这种东西。晋明盼着他的兄弟姐妹即日暴毙,留他一人登基称帝,揽尽六宫粉黛,赏尽万里江山。
晋明察觉到谢云潇的悲伤,又因他在谢云潇的手中落败,耻辱已极,越发地想要谢云潇痛苦难当。皇族的秉性向来恶劣,欺侮他们的人,怎能有好日子过?
晋明不由得讥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戚归禾作为臣子,功高震主,高阳家留他一条全尸,应是天大的赏赐。他伤在死穴,死前五脏溃烂,筋脉尽断,气血崩坏,骨髓腐败,是比刀山油锅更难捱的痛苦。”
谢云潇对上他的目光,他瞧见谢云潇的瞳色更深了些。谢云潇才刚满十八岁,到底还是少年人的心性,经不起旁人恶咒他已故的兄长。
晋明笑意更深:“今日你腰斩我的暗卫,无妨,你大哥死得比这些奴才更痛苦千倍、万倍,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浑身一股烂臭味……”
谢云潇的剑风一闪而过,正要切断晋明的脖颈,电光石火之间,华瑶挥剑挡住谢云潇这一招,即便谢云潇及时收势,华瑶的手腕也被他震得发麻。
华瑶轻声道:“谢云潇,你冷静点,不要上他的当。”
晋明从容不迫道:“三言两语之间,谢公子就被我激怒了,意气用事,鲁莽冲撞,心里是一点分寸也没有。”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华瑶扭过头,痛骂道,“你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绝情寡性的畜牲,怎会懂得骨肉之情?”
晋明不怒反笑:“你骂我?”
华瑶目露凶光,沉声威胁道:“闭上你的狗嘴,否则我亲自扇你耳光。”
晋明与华瑶的距离不过一尺,他的眼神好似更渺远地凝视着她。他笑了一下,淡声问道:“皇妹,难不成,你懂得何为骨肉之情、恩爱之情?”
晋明对华瑶一向虚情假意,今日他破天荒地讲了实话:“高阳家从没出过情种,你年纪还小,也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崽子。皇位和谢云潇相比,你更看重哪一个?如实回答,可别撒谎……”
华瑶环顾四周,找到了一块肮脏又粗糙的破布。
晋明还没说完,他的嘴里就被华瑶塞进了破布。
华瑶一边塞,一边骂:“就你话多,就你长了舌头,你算老几,凭什么质问我?!”
凭我是你的兄长,这句话,晋明讲不出来。
晋明素来喜洁,每日早晚都要沐浴焚香,辰时、午时、戌时各要换一套衣裳。他的侍妾和近臣常年吃素,他自觉肉食有一股腥膻气味,而他身边的人应有一种从里到外的净洁。皇宫里的太监都被切了命根,也会时不时地漏尿,晋明因此格外厌烦太监,他的寝宫里不曾有过任何太监。
他这样挑剔的一个人,如何受得了口中的脏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对华瑶的杀心更深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