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举案齐眉的美梦里沉浸已久,忽然被一棍子打醒,又怎能不心生苦涩?
其实他一早就知道黎又蘅不喜欢他,不过这些日子,黎又蘅待他亲热了几分,他就有些忘乎所以了,高估了二人之间的感情。
今日就给他提了个醒,他们远没有到交心的地步,他给出去的心意,是得不到回应的。或许他还要为之努力许久,到底要多久,他不知道。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黎又蘅把那幅画送给别人了,那是他十分珍视的画,花了很大力气才得手的画,被黎又蘅多看了眼,便毫不犹豫给出去的画……
他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对这件事释怀,但今夜注定无眠。
极轻的一声叹气后,他掖紧自己身上的薄被,翻身朝里。
突然,书房门被推开。
他回身,见黎又蘅站在门口,月色落了她一身莹白。
“还没睡?”
她手里擎着一盏灯,微弱的光没能照亮她的面容,只听她声音温和地问:“怎么不回正屋?”
他坐起来,说:“太晚了,怕回去吵到你。”
显然是借口,黎又蘅举着灯盏在他面前一照,在他脸上看到明显的失落,眉眼都耷拉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笑了一下,问他:“你怎么了?”
他摇头说无事。
“真的?”
“嗯。”
黎又蘅压根不信,她被他一连串反常举动弄得睡不着觉,必须逼问出个结果。
她在床边坐着,盯着袁彻说:“我只问这一次,你不说,过了今晚,以后都别说。”
片刻的静默后,袁彻缓缓抬眼看向她:“你是不是我把给你的那幅雪景寒林图送给沈行知了?”
黎又蘅微愣,“你听谁说的?”
这么看来是真的了。袁彻郁结于心,说出的话含着浓重的怨气,“那是我送给你的,原是我很珍爱的东西,你说喜欢我才给你的。”
黎又蘅想了想,俨乎其然地说:“你既送了我,就是我的东西,我想转赠给谁都是我的自由啊。”
袁彻本以为她好歹会有一丝愧疚,听她这么说,愈发觉得自己可笑,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嘴唇张了又张,最后低下头,“嗯,没事。”
黎又蘅觑着他的脸色,“你偷听我们说话了?”
“……是曾青偷听的。”
黎又蘅没忍住笑了出来,拉起他的手腕,“你跟我来。”
第32章
静谧的月光在庭院中流淌,黎又蘅一手擎着灯盏,一手牵着袁彻从长廊上走过。
袁彻情绪低落,跟在黎又蘅身后不言不语,他垂眸看着地上,月光将二人的影子拉得斜斜的,若即若离。
回到正屋,黎又蘅让他坐下,他看她去箱笼里翻找,不知她要做什么。条案上摆着的花安静开放,他盯着那一抹艳丽,伸手轻轻触碰花瓣。
花瓶被拿开,他看黎又蘅一眼,收回手,将脸别到一边。
像袁彻这样有些呆板木讷的性子,一般很少情绪外露,现在这种耍小脾气的样子在黎又蘅看来是很有趣的,所以她轻笑了一声。
这让袁彻更加郁闷,他皱着眉头问了句:“我很好笑吗?”
“你确实好笑,没有弄清楚事实就自己置气,还跑到书房去睡,跟小孩子一样。”黎又蘅将背在身后的画卷拿出来,摊在条案上展开。
袁彻看清了那幅画,皱着的眉头舒展开,“雪景寒林图……你没送给他?”
“我有说我把这画送给别人了吗?”黎又蘅望见他眼底那点惊喜,唇角弯弯,笑着解释,“徽音说她哥哥对雪景图感兴趣,想通过我买你这幅画送给她哥哥作生辰礼,可我看你很珍视它,就没有把它给出去。”
她佯叹一声,调侃道:“现在想想,还好没给,不然有些人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袁彻面色有些赧然,转移话题问:“那他说你给的雪景图是什么?”
“徽音是我的好友,她拜托我的事我不会马虎,再加上当时想让沈行知帮忙打听唐惟一的底细,总得讨好人家一下,这幅不能给,我就从我爹那里搜刮了另一位名家所作的江行初雪图给了他。”
这下就全清楚了,袁彻听完嘴唇微微抿起,“原来如此。”
黎又蘅却不高兴起来,摇摇头说:“你听了个雪景图,就暗自揣测我是那种没心没肺,会随便糟蹋别人心意的人吗?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
袁彻的确是这样的想法,但是从黎又蘅嘴里说出来变得好严重,他忙要解释:“我不是……”
黎又蘅止住他,“行了,画看完了,可以安心了吧?回你那书房去睡觉吧。”
他微微一愣,懊恼起来。今晚的确有些冒失,怎么随便听了句话就能冤枉黎又蘅呢?这下好了,原是误会一场,平白惹得黎又蘅不高兴,他又要被发落到书房去了。
他慢吞吞地收画,期待着黎又蘅的挽留,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只好站起身,没走几步,又踟蹰地扭回来问:“能不回去吗?”
黎又蘅朝他走过来,脸上笑容看不透,反问他:“你说呢?”
他死心了,转身欲走,忽而听见黎又蘅“啧”了一声,随即衣袖被拽住。
回身之际,黎又蘅捧着他的脸颊吻了上来。
他顺从地低头,轻轻吮着她的唇舌,直到她报复性地咬了他一下,他想,自己今晚可以留下了。
……
前几日下了一场雨,冲刷走了夏季的暑热,天气渐渐凉了。清晨时分,雾气重,湿润润的风灌进来,凉飕飕的,黎又蘅嘱咐袁彻多加一件衣。
越是小事,越能体现关心,袁彻很欣慰黎又蘅不经意间展露出的关怀,似乎tຊ他们的感情在逐渐稳定。送他出门时,两人的胳膊也自然地挽在一起了。
他如今调任门下省,公务愈加繁忙,早出晚归,一出去就是一天,不能陪伴在黎又蘅身边让他有些遗憾。
“娘子今日要做什么?”
黎又蘅说:“和袁瑛约好了出去逛街。”
本以为因着之前的事,黎又蘅和袁瑛之间会关系紧张,看来是多虑了。
他微笑着说:“没想到你们两个相处得还挺融洽。袁瑛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年纪又小,自幼父亲母亲对她很是宠溺,有些惯坏了,把她养得性子骄纵乖张,行事毛毛躁躁的,总有失当之处,你端庄稳重,可以让她跟你多学学。”
黎又蘅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觉得我端庄稳重?”
袁彻说当然。
在外面她一向很知礼,想想之前升迁宴上,她待人接物都很得体,当时瞧着她大方从容地同那些个夫人谈笑,周到地安排着一切,心里觉得很荣幸能有她这么一位妻子。
至于在家里……他严肃地看着她:“你不要教袁瑛奇怪的东西。”
黎又蘅手指点在自己下巴,一脸单纯:“你是指……”
袁给事穿着一身绯色官服,从头到脚端正儒雅,唯独耳根红了一片,他低声说了句:“你自己心里清楚。”
正好到府门口,黎又蘅不逗他了,送他出了门。
回到屋里,她又睡了个回笼觉,晌午吃了饭,悠悠闲闲到了午后,袁瑛过来寻她,二人准备一起出门。
不过她们可不是出去逛街,而是去找唐惟一。
唐惟一以袁瑛的亲笔信为要挟,索要二百两银子,气归气,但为了保全袁瑛的名声,只能破财消灾。黎又蘅瞒着家里帮袁瑛凑齐了钱,又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决定陪她一起前去。
出门时,袁瑛挽着黎又蘅的胳膊,问她:“嫂嫂,你没有告诉我哥吧?”
黎又蘅说没有,“今早他问的时候,我糊弄过去了。”
袁瑛咋舌:“他没有起疑吗?我每次在他面前撒谎的时候,都会被他看出来。”
“我当然不会被他看出来。”
袁瑛看着她,眼底有钦佩的光亮,“嗯,哥哥被你迷得五迷三道的,你是有些本事的。”
她确实有些孩子气,有时说的话引人发笑。黎又蘅哭笑不得,“我难道是什么会乱人心智的狐狸精吗?”
“我看你像。”
二人正说着话,一拐弯,偏巧遇上徐应真,她们说出去逛街。
徐应真说要跟她们一起出去逛逛。
黎又蘅正想着怎么拒绝,袁瑛嘴笨还快,说:“母亲你别去了,那地儿不适合你去。”
“你们是要去哪儿?怎么就不适合我去?”徐应真狐疑地看着袁瑛,“瑛瑶,你是不是又胡闹呢,还拉着你嫂嫂!”
袁瑛闭嘴了,黎又蘅急中生智说:“瑛瑶想去乘画舫,母亲不是容易头晕嘛,跟着我们倒是受罪。”
因是黎又蘅说的话,徐应真有几分信了,还想问什么,袁瑛已经拽着黎又蘅赶紧走了。
徐应真在后边唤她们,“记得天黑之前回来。”
黎又蘅笑着应了,快步跨出门,松了口气,目光幽怨地看袁瑛一眼:“但愿此行顺利,不然我也要跟着你吃排头了。”
袁瑛说:“嫂嫂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二人上了马车,往唐惟一的家中去。
路上,黎又蘅交代袁瑛:“记清楚今天来是做什么的,待会见了他,不要多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信。”
袁瑛捧着脸,哼了一声:“当然了,难不成我还和他叙旧吗?自打从那赵佩文口中听说了他们之间的事,我就对他深恶痛绝了。跟别人连孩子都有了,还敢肖想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放心吧,我今日只为把那些破信拿回来烧毁,从此和那个烂人再无任何瓜葛。”
黎又蘅见她脑子清楚,意志坚定,便可以宽心了,又问她:“你和那个赵娘子见过了?”
袁瑛神色有些鄙夷,“我见她做什么?之前不过是把她找来,隔着屏风,听苏嬷嬷问她话罢了。我原本想着她是被负心汉辜负的那一个,还觉得她很可怜,可那日她过来,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甘愿意为妾,要和我一起伺候唐惟一,把我恶心坏了!”
黎又蘅叹口气说:“她那孩子那么小,母子两个,无依无靠,只能想尽办法委曲求全了。”
袁瑛摆摆手,“随她去吧,反正都是他们的家务事,别拿到我面前来恶心我。”
说话间,到了唐惟一所居的巷子口。
袁瑛透过窗户往外瞧,没一会儿唐惟一便出来。他来到马车前,唤了声瑛瑶。
要搁以前,听唐惟一唤她的闺名,她总会心花怒放,现在听来只觉得浑身难受,恨不能把他嘴锯了。
她连车帘子都没掀开,语气冷硬地说:“别这么叫我,膈应得很。”
唐惟一的声音斯斯文文的,听起来有些落寞:“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你不值得我生气,今日要不是受你胁迫,我懒得再见你。钱我已经带来了,你把我写给你的那几封信笺交给我,从此我们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