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会那么简单吗?你得罪了太后,她怕是置你于死地的心都有了,就算没有太后的授意,地方上的势力自成一派,那万州刺史贪墨,其他人就能完全干净吗?上头的已经遭了殃,底下人若是不想拔出萝卜带出泥,就只好抱成一团,一致对外了。”
徐应真听得着急起来,“老爷,你快别说风凉话了,倒是想想办法啊,暨明不会真的出事吧?”
“他不是能耐吗?要我为他想什么办法?”袁褚冷哼,指指袁彻,“你看看你出去一次,弄出多大麻烦!之前你还说想去外放,我不让你去,你还跟我吵,殊不知这京官外调到地方上去,也要受刀笔小吏欺上瞒下,被玩弄于股掌之中,尤其是你这样的愣头青,有的是闷亏让你吃。你以为你这是尽忠,可你自己看看闹成这样,圣上可有回护之意?还不是让你停职在家?”
看着袁彻仍是一脸木然,袁褚心火更盛,“翅膀硬了,爹娘给你指明了方向,你还非要跑偏,自以为是!好啊,多撞几次南墙就知道好坏了。”
书房外,黎又蘅立在窗口,里面袁褚呵斥声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有进去,半晌后见袁褚怒气冲冲地出来,大步离去。徐应真安慰了袁彻几句,也先走了。
黎又蘅在窗外发呆的时候,袁彻想要透透气,一开窗,二人对上眼睛。
黎又蘅心里存着几分怨,但想着他刚触了霉头,这会儿大概正难受着,便也不想跟他过不去,只望着他问:“你没事吧?”
袁彻对她淡然一笑,摇摇头:“太后想立威,所以才出手,他们没有实据,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等这阵风波过去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黎又蘅端详着他的神色,似是真的淡定自若,便松了一口气。
“停职也好,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可以在家多陪陪你。”寒风料峭,袁彻对她说:“外头冷,你病刚好,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回屋吧。”
黎又蘅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先回屋去了。
……
袁彻遇上麻烦了,二房这厢终于有机会幸灾乐祸了。
“袁瑛被梁王看上了,他们大房就成了太后眼中的钉子,袁彻还不知收敛,晕着头去动太后的人,怕是嫌日子过得太清闲了!这下好了,太后对他们家下手了,可算是见他们倒霉一回。”
袁裕一向被大哥抢风头,人家日子顺遂,他是越混越差,只有眼馋的份儿,现在tຊ终于大房摊上事儿了,他的心情是尤为畅快,人往罗汉榻上一歪,美滋滋地嗑起瓜子。
吴氏也是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地给他倒茶,“树大招风可不就是说的他们!先前我就说,他们得意久了,早晚要摔个大跟头,瞧瞧,报应说来就来了。”正嘲笑着别人,突然又担忧起自身来,拽了拽袁裕的胳膊,问他:“哎,不过太后莫不是真的要整垮他们家吧?那咱们会不会也跟着遭殃?”
袁裕想了想,不以为然道:“那倒不至于,上赶着跟人作对的又不是咱们。”
话音刚落,外头的下人匆忙进来说宫里来人了。
夫妇二人吓一跳,连忙去前厅接待,宫里的人不敢怠慢分毫,袁裕点头哈腰地过去见礼。
“中贵人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不知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宫里有什么指示?”
来的正是太后宫里的内侍,掖着袖子笑道:“今日我出宫采买,也顺便给太后娘娘传个话。太后娘娘在宫里无聊烦闷,想找人说说话,左思右想,唯有夫人对她的脾气,午后时请夫人入宫一趟。”
站在袁裕身后的吴氏一下子懵了,呆愣地看向内侍,袁裕给她递了个眼色,她这才六神无主地应下来。
等将人送出门后,吴氏脸都白了,惊惶地在原地踱步,“天爷啊,难道是太后迁怒咱们了?”
袁裕却很冷静,说不会,“若是想要开罪人,直接风风火火地派人来宣召把人提进宫就是,不会这么悄没声儿地来传个话。”他琢磨片刻,脸上有了笑容,“我看,是太后要打压大房,想拉拢咱们。”
吴氏有些犹疑:“那我是去还是不去?”
“废话!太后要见你,你敢不去?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大好的机会,得把握住,若是搭上太后娘娘这条线,咱们从此以后就飞黄腾达了。”袁褚拉着吴氏进屋,催促她说:“你快些收拾收拾,等会儿进宫别出什么岔子,好好表表忠心。”
吴氏脑子还晕着,“现在外头不是都说梁王要继承大统吗?太后就算攥着五皇子,怕也是不顶用,咱们去巴结她,能落着好吗?”
“这攀高枝能攀上哪一枝就是哪一枝,你还嫌弃起太后了?你这都是妇人之见!太后和圣上斗,太后若是赢了,咱们就是功臣,要是输了,太后地位依然在,咱们就算捡不着便宜了,也不至于吃亏。”
吴氏想想也是,袁裕混了大半辈子也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五品官,要不是这回大房惹着太后了,他们是不可能入得了太后的眼的,若是抓住机会,够上太后了,便是有了个大靠山。
“那我去了说什么呀?”
袁裕“啧”了一声,“你平日不是最会说三道四了,这会儿是谁给你嘴上衔嚼子了?太后想听什么你说什么!她针对袁家大房,不还是因为梁王想与袁瑛联姻,她不想看着梁王得到这么一门强有力的姻亲吗?她想搅黄这门婚事,你跟她说说那个唐惟一不就成了!”
吴氏一下子就悟了,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兴冲冲地去换衣裳了。
陈婧安得知了吴氏要进宫去做什么,心头一惊,忙劝她:“娘,你这么做,若是大房知道了,便要彻底撕破脸了,咱是真不打算要这门亲戚了?”
吴氏满心想的都是他们要攀着太后了,提起大房一脸不屑,“我看他们气数将尽了,还要这亲戚做什么?再者说,也是他们先六亲不认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就是今日了。”
陈婧安给她理着袖子,犹犹豫豫地说:“我觉得这事还是不妥,不然让二郎回来商量商量吧?”
“要他商量做什么?他那个温吞的性子,一辈子也干不出什么事业来,不还得我们这老的去挣前程,行行行,你就别碍事了。”吴氏推开陈婧安,对着镜子扶了扶发簪,眼瞧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出门去了。
进了宫,吴氏被内侍领着去了太后处。
虽然吴氏心里大概猜测到太后的意思,但也不能毫不避讳地把话都摊在明面上说,于是先迂回着跟太后扯几句日常。
左不过是家里那些事,说着说着话题就自然到袁家大房上,太后说:“我记得你们家大房的那个三郎,在门下省做给谏的,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替圣上去赈灾,差事办得多好,回来竟惹上官司了,听说如今停职在家中?”
吴氏心道太后果然老道,袁彻被弹劾一事分明是她的授意吧,人家还能做出一副怜惜的模样。不过她这趟过来可是为了奉承太后的,太后看不顺眼的人,她可得撇清关系,便说:“人家的事,我们都不过问的。”
太后笑道:“都是一家人,平日怎么不多联络联络感情?”
“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虽是一家子亲兄弟,可大房愈发兴盛,我们这穷酸亲戚没脸总是登人家的门。”吴氏眼珠一转,又说:“太后娘娘,最近这外头都在传说是梁王相中了袁家大房的姑娘,我们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可是他们瞎传的?”
太后端起茶盏,“梁王确实跟圣上提过此事,那姑娘是叫袁瑛吧,我也没什么印象,你是她婶婶,应该对她挺了解的,跟我说说她吧,梁王是圣上的嫡长子,给他选妃,可不能马虎呀。”
话头这便递过来了,吴氏心道袁裕可算靠谱了一回,真让他说着了。她接着就同太后说:“太后娘娘放心吧,袁瑛是我看着长大的,乖巧可爱,招人喜欢得很呢。”她叹口气,话锋一转,“就是这孩子运气不太好,婚事一直都没着落,先前还差点让人给骗了呢!眼下能被梁王看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们只有羡慕的份儿呢,。”
太后看向她,“你说被人骗是怎么一回事?”
吴氏就等着这个,按捺着心里的激动,一脸悲愤地把袁瑛和唐惟一的事情说了出来,说完还装模作样地给袁瑛打抱不平:“谁知那姓唐的竟是个有妇之夫呢,连孩子都有了,幸亏是及时发现了,不然这姑娘一辈子都要毁了。”
太后听完,沉吟片刻,感叹道:“那可真是要出大事了……”
吴氏瞧着太后那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这一趟来对了。
若是将袁瑛和唐惟一那一段宣扬出去,梁王自然不会娶袁瑛了,哪怕他自己愿意,皇室也不会愿意。退一万步说,他就是真的娶了,有那么一个名声败坏的王妃,他将来也是不得民心……
第45章
入了腊月,马上就是年节,家里上下都在筹备。黎又蘅今早去请安,徐应真一边同她说话,一边指挥着下人打扫。
“屋子里堆了好些物件,今日全给清理出去,辞旧迎新呐。”徐应真携了黎又蘅的手,二人进屋里去说话。
那日袁彻挨了父亲一顿训斥,两人又不说话了,徐应真想想就叹气,问黎又蘅:“暨明还好吧?”
黎又蘅说:“今日一早就见他进书房了,他向来勤勉,便是闲在家里,也不会懈怠。”
“他平日里总是忙,现在在家待着,悠悠闲闲地过个年,也挺好的。只是这好好的日子,他们父子俩那脸拉得一个比一个长,我瞧见就犯愁啊。”
徐应真坐在炕床上叹气,“谁家父子跟他们似的成天闹不愉快?暨明看着乖巧,其实性子里也有几分桀骜,越大越不服管了,先前还想外放出京去做官,他嘴上说什么为了历练镀金,实际就是不想再被拘着。他父亲死活不准,说他自毁前途,我也不乐意,还没娶妻呢,光想着往外跑怎么行呢?之后给他谈了婚事,他这才安生下来。儿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长辈之间愈发合不来,他父亲管虽得紧,到底也是为着他好啊,可他们向来说不到一起去。”
黎又蘅在徐应真身旁坐着,拿着剪子修建腊梅花枝,微笑说:“兴许以后慢慢就明白长辈的苦心了。”
嘴上这样说,她心里想的却是那日袁彻跪在一堆书中掉下眼泪的模样。
陪着徐应真说了会儿话,黎又蘅离开的时候,正巧见苏嬷嬷领着两个丫鬟抱着一堆杂物从长廊下走过,一张笺纸掉在了地上,苏嬷嬷回身去捡,走在他们后边的黎又蘅先一步弯腰捡起了笺纸。
她随意地扫了一眼,脸色却冻住了。
上面写着白若晗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这东西只有谈婚论tຊ嫁时才用得到,偏偏在徐应真这里。
苏嬷嬷也是走过来才瞧见那是什么,再一看黎又蘅的表情,忙解释说:“当初夫人给公子议亲时,相看过这位白小姐,后来白家遭难,就没再议过这事,她那头母亲早亡,婚事是一个舅母帮着张罗的,毕竟关系隔着一层,没那么上心,这草贴递过来也忘了要回去,我们也忘了扔,丢到那犄角旮旯里竟留到了现在。”
苏嬷嬷说完,拿眼睛小心地去看黎又蘅,“少夫人,你无需多想。”
黎又蘅唇角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议亲不就是四处相看吗?都是陈年旧事了,有什么可多想的。”
她将笺纸递给苏嬷嬷,神态自若道:“你们忙吧,我先走了。”
苏嬷嬷目送着她面含笑意地离开,又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从徐应真的院子里出来后,黎又蘅脸上的笑容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两手冻得生冷,紧紧攥在一起。她一边走,一边回想着方才徐应真说过的话。
袁彻原本打算去外放,后来接受了家里安排的婚事才断了那个念头,所以袁家一开始给袁彻是相的妻子是白若晗,可白家中出了变故,婚事不了了之,这才与她结亲吗?
腊月的寒风,吹得人头疼,让黎又蘅忽而又想起新婚夜,袁彻跪在父亲面前说,若不是父亲许诺帮白若晗解难,他根本不会成这个亲。
这句话是她亲耳听到的,只是过了半年多,她竟给忘了。
……
“公子,那位吴娘子在京中有一好友,与其来往频繁,说不定知道吴娘子的去向,那人的地址已经查到了。”
袁彻最近闲在家中,正好有功夫去办友人的托请,听完曾青的话,他起身去拿斗篷,“现在无事,就去见见那人吧。”
他刚出了书房,恰巧遇上黎又蘅,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竟直直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扶住她的间隙,摸到她的两手冰凉。
“手怎么这么凉?天气冷,不去给母亲请安也是可以的。”
黎又蘅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看了眼他身上的斗篷,问他:“你不是不用去上值了,怎么还天天往外跑?”
他言简意赅地说:“我出去办点事。”
黎又蘅抬头望过来,与他对视一眼,点头:“好,忙点好啊。”
她错身离开,袁彻瞧着她的背影,察觉到她情绪不太好,便跟了过去。
黎又蘅进屋倒了一盏热茶捧着,袁彻来到她面前,只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
“你前一段日子一直待在养病,想是闷坏了,不如今日我带你出去逛一逛?”
黎又蘅抿了口茶,转身到一边的椅子坐下,“我病刚好,怕出去再冻着了。”
“那我留在屋里陪你说说话吧。”
黎又蘅斜他一眼,“不必,你要办的事一定很重要,去忙吧。我想睡个回笼觉。”
袁彻听她这么说,便想着不打扰她为好,自己先出门去了。
循着曾青查的地址,他上了街,片刻后,来到了一家歌楼前。
坐在马车里,听着歌楼里传来的靡靡之音,袁彻眉头紧皱。
曾青知道他绝对不愿意涉足这样的地方,于是挺身而出道:“公子,我去就是了。”
袁彻想想查到这一步不容易,还是自己亲自去才能放心,犹豫一会儿,最终肃着脸下车。
曾青跟在他身侧,拍胸脯说:“公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人近你的身。”
“……不要告诉少夫人。”
……
袁彻离开后,黎又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根本睡不着,只觉得闷得慌,她又下了床,想着去园子里走走,偏巧袁瑛过来寻她,说准备打几件新首饰,想让她一起去。
黎又蘅正好无事,便应了她。
二人一同出门上街,到首饰铺子逛了会儿,出来时就快到晌午头了,袁瑛说想吃些茶点先垫垫肚子,便随便进了家茶楼。
她挽着黎又蘅的胳膊,被人引着上了二楼,经过一间雅间,随意地一瞥,竟瞧见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