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觉得他们相识已久,总觉得她对他很是温柔,总觉得……
她会好生待他。
陈焕的喉咙滚了滚。
渐渐松开了手。
算了,看见便看见吧,反正上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再说郡主不过是想帮他处理伤口罢了,又不会有其他意思。
他防着避着反倒可笑。
可即便这么自我安慰,在真正被枫黎掀开了染满鲜血的衣袍、感受到冷空气的时候,他还是因为某些难以启齿的自卑与防备,没忍住低声嘲弄了句:
“郡主倒是心善,对奴才都这般上心,主动请缨照看一个阉人。”
说完,头脑昏沉中又有些懊恼——
他是伤到脑子了不成,竟然敢这样对郡主说话!
陈焕失血不少,身上发软,声音不大。
枫黎听了,抬头睨他一眼。
“呵,陈公公嘴上这样说,但我若不上心,公公是不是又要骂我见死不救了?”
她先是用干净的衣料将血吸走,拿出止血的伤药撒上,又用折叠整齐的厚布料用力按上去。
疼痛刺激到神经,陈焕嘴唇动了动:“奴才岂敢咒骂郡主。”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他觉得郡主待他的伤口很小心。
“陈公公有什么不敢?”
枫黎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免得他睡着,有时候睡着了才是最危险的。
她笑:“我可是听说,就是贵妃娘娘见了陈公公都是客客气气的呢,难不成我知道的是假的?宫里是谁敢传这样的谣言啊。”
“贵妃娘娘仁厚,待谁都很和善,对奴才自然也不例外。”陈焕脸色苍白也不耽误嘴里的阴阳,“倒是郡主,听香阳说您对谁都很客气……也就对奴才总是这样冷嘲热讽吧?”
枫黎眉梢微挑,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香阳果然很听陈公公的话。”
“……”
陈焕眼皮一跳。
听出枫黎话里的意思,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郡主不会以为是咱家派她盯着您的吧?”
枫黎反问:“难道不是么?”
“你……!”
陈焕扭头瞪过去,肩膀一疼,倒抽了口气。
眼前短暂地黑了一阵,才渐渐缓过来。
他被气得牙痒痒,想骂又不敢真骂主子,只能咬咬牙憋回去。
最终,没好气地瞪了枫黎一眼。
反正偷偷瞪人已经被发现过了,瞪一次也是瞪,瞪两次也是瞪。
总得让他舒心些吧!
不然,别说伤口,就是气也气死个人了!
枫黎瞥见他的下颌骨微动,便知道这人又在暗地里咬牙切齿了。
她低笑一声:“陈公公这咬牙切齿的是想说什么?”
“郡主误会了,奴才只是伤口有些疼。”
“是么?”枫黎故意在他伤口上按了一下,“有什么直说便是,本郡主赦你无罪。”
力气不大,但还是疼得陈焕差点没控制好表情。
他真想狠狠骂一句“混账”。
只是这话太重了,他不敢骂的这样难听,便咽了回去,只骂道:
“郡主真是不识好人心!”
第十八章 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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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这是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枫黎扫过他尖酸刻薄的脸,与那双颇为阴郁的凤眼对视。
恨恨的,骂咧咧的,好像还有点儿生气和委屈。
她头一次见陈焕这样。
能见到一个人隐藏的一面,就说明……
有机会与人拉近关系。
思及此,她在对视中轻笑出声。
这一笑,陈焕的耳根竟是浮出一抹红色。
他强压住心头的气:“郡主难不成有什么怪癖,喜欢叫下人冒犯?”
“本郡主心胸开阔,又怎会因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小肚鸡肠。”
枫黎一开口,陈焕额角抽动两下。
他怎么听怎么觉得,这是在阴阳他斤斤计较、小肚鸡肠呢!
“我知陈公公此言不一定是冒犯,兴许只是肺腑之言,我喜欢听人实话实说,最讨厌那些阿谀奉承、蝇营狗苟之辈。”
陈焕越发觉得郡主骂他,心中挺没好气的。
说出的话看似恭恭敬敬,实则阴阳怪气。
“郡主明察秋毫,奴才怎样敢在郡主面前搬弄是非,胡言乱语。”
“噢,那陈公公的意思是——”枫黎拉长尾音,“把香阳送到我身边,是为了我好?”
陈焕闻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而枫黎瞧见他在冬日里额头上竟还浮出冷汗,顺手用袖口给他擦了擦。
她没少亲自照顾浴血奋战的兄弟,深知受伤的人需要保持体温,就习惯性解下斗篷,罩在了陈焕身上,一切都是在面对伤员时的本能行为。
而她却眼尖地发现,陈焕微怔之后别开了脸,看起来不太自在。
呵,真是新鲜。
上回见陈焕脸红,她就觉得新鲜。
在宫中二十年的人了,按理说应是什么腌臜龌龊都见过了才对。
就连她在王府在军营,都偶尔撞破过几次呢。
可陈焕竟然这么轻易就红了耳朵。
她停顿一下,继而轻笑:“陈公公?”
陈焕的喉咙微动,因失血和疼痛而失力的手指不自觉在带着体温的斗篷上蹭了一下。
他肯定不能说什么梦不梦境的,于是理理心绪,面不改色地说了谎:“奴才在宫中时间久了,知道那奴婢性情纯良且颇讲情义,皇上既然了吩咐奴才,奴才自是要把靠谱的下人调给郡主差遣。”
他还是把皇上的名义搬出来了,怎么也不会承认是自己脑子一抽想“帮她们团聚”。
“不然……”他有些虚弱地睨了枫黎一眼,“郡主希望殿中的人都各为其主、心怀鬼胎么?”
自从把那句“不知好歹”骂出口后,他免得枫黎时更自在了些。
许是终于释放了点儿天性吧。
不过也不对,他是气性不小,但特别分人。
只有对下人才会面相阴毒尖酸刻薄没一句好话,面对主子他永远知道分寸。
简单来说,他是特别看人下菜碟的小人。
唯独枫黎。
明知是郡主身份不可忤逆,却处处大胆,甚至……
偶尔生出妄想,期待她对他好。
“原来如此,那我还要多谢陈公公照顾了。”
枫黎见他态度不好也不生气,她本就是不爱生气的人,总是乐呵呵的。
她直直看着陈焕,笑说:“那陈公公以后会一直照顾本郡主么?”
她不太喜欢那“郡主”自称。
而说起这话,不自觉自称了一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是以主子身份发问,他们只是郡主与宫中的奴才。
可陈焕还是因此不住赧然。
他矢口否认:“奴才只是……奉皇命办事。”
才不是对她好。
又讨不到好处,他怎么可能那么蠢?
他想大声强调,但实在没力气。
否认的话听着都不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