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玉来了。”
太后脸上笑意渐浓,眼尾浮出几道鱼尾纹。
她招手:“这几天可是课业太重?一连数日都没来看皇祖母了。”
姜昊玉嘟起嘴唇,委屈巴巴地点点头:“可不是么,要不是课业太多,昊玉定是要每日都来陪皇祖母说说话的,不然……”
他叹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正在摆弄衣角的手指。
“等我去宫外建府,或是直接到封地去,就没法多陪祖母了。”
“昊玉真是有心了。”
太后也舍不得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小辈离开,但还是拍拍他的手背。
她笑道:“但男子汉大丈夫,哪有一直住在宫里找祖母的?总要出去独当一面的。”
姜昊玉鼓着腮帮子点点头:“皇祖母说的是。”
他沉默两秒,看向枫黎。
“对了皇祖母,您未出席前些日子的宫宴,许是不知道,郡主姐姐在宴会上一身红衣劲装可有气势了,一出场就震得各国使者不敢造次。”他看着枫黎说话时,桃花眼弯成一轮弯月,“让人看了就有安全感,若是有郡主姐姐这样厉害的人保护,我肯定天不怕地不怕的!”
“你郡主姐姐威慑各国来使,你皇祖母自然是听说了。”
太后温柔地牵住枫黎的手,有股欣慰之感。
她缓声说:“大燕能有你这样的天才,是大燕之幸事,皇上他啊……”
太后从枫黎身上挪开视线,停顿了好一阵,才又开了口。
“还是很惜材的。”
“是,若不是皇上惜材,枫黎又怎么能真的有机会统领北地将士,施展拳脚呢。”
枫黎心知肚明,不是皇上的任命,就算她是郡主,是父王的女儿,也坐不上镇北将军的位置。
但很多事,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的明白的。
从太后宫中出来,姜昊玉快走几步跟上枫黎。
他问:“对了,郡主姐姐,父皇将阿娜公主赐婚给瑞皇叔了,不日就要成婚,姐姐会去的吧?”
枫黎摇头:“我就不去了。”
“她当众给姐姐泼脏水,故意引导父皇怀疑……姐姐不生气么,怎么也要出气回来才是吧?这种场合,都不需要姐姐说什么,只要去观礼就足够让她抬不起头了。”
枫黎顿住脚步,面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问:“若有一日我也如她一般,殿下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去观礼么?”
姜昊玉一怔,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好像说错话了。
可他的初心只是希望枫黎出气,又有些委屈。
枫黎收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瑞王虽是皇上的亲弟弟,但性子一点儿也不像皇上一般稳重。
听闻他是个酒鬼,每次喝醉了都会大发酒疯,在王府的人全都苦不堪言。
嫁到王府,又能是什么好事。
阿娜是和亲公主,至少在明面上,担当者两国和平的大任,却被赐婚给了这样一位王爷,且瑞王比阿娜大了二十余岁……
哪里是双方平等地和亲,更像是警告和打压。
枫黎知道皇上作为一国之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
就像战场上,有时候她为了赢得最后的胜利,会选择牺牲小部分士兵一样。
可她做不到对一个被牺牲的人落井下石。
同样是为国付出,对牺牲的战士,所有人都能做到尊重、敬佩,谁都知道中伤他们是不对的;
而换成和亲公主,很多人却装聋作哑,看不到那些女子背后的苦难了。
又或许是她想得太多了吧。
阿娜对于大燕来说,是和亲公主也是敌人。
面对敌人,态度差些倒也正常。
“殿下,是我失言了。”她微微欠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我只是觉得阿娜公主为了两国和平牺牲自己,不应该受人嘲笑。”
姜昊玉小声辩解:“只是嫁人而已……”
“只是嫁人,那殿下为何觉得,我只是观礼就让她抬不起头?”
枫黎言辞并不激烈,但一下子就说到了重点。
姜昊玉抿唇,眨巴眨巴浮出了水光的桃花眼。
他嘟哝:“哎呀,反正我说不过郡主姐姐,我就是气不过,想为姐姐打抱不平,这才口不择言,说得是过分了些,但郡主姐姐……”
说着说着,眼里的水光更是明显了。
“就知道说我。”
枫黎被他想承认错误又不好意思还颇为委屈的模样弄得翘了下唇,微沉的心情回升了些。
她叹了一声,抬手摸了摸姜昊玉的头。
“我知殿下是想让我撒撒气、开开心,但……”
她们同病相怜,又怎么笑得出来呢?
就连“同病相怜”这几个字,她都不好在宫中说出来,怕叫人听去了乱传闲话,引人多想。
姜昊玉却低声开了口:“我知道,郡主姐姐不想留在宫中。”
他想从枫黎脸上看出变化,却无果。
“宫中是规矩多了些,若不是舍不得母妃与皇祖母,我也不想在宫里。”
枫黎无声地宽了宽心。
她总觉得姜昊玉有点儿言外之意,但又不是很能确定。
她避而不谈,只笑道:“各处有各处的好与坏,哪里有十全十美的呢?时候不早了,殿下再不回去,淑妃娘娘怕是要担心了。”
“好吧。”姜昊玉撇撇唇,但没立刻走,又宽慰道,“不是说阿娜公主是输给呈王才会来和亲的嘛,愿赌服输,姐姐不用为旁人太过忧心。”
她若是男人,就能获得更多朝臣的支持……未必会输。
枫黎在心中说完,又略带自嘲地笑了笑。
她跟阿娜,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谁又能笑话谁呢。
她兴许还没有阿娜那么高尚,若她被当成弃子,虽不会叛国,但也绝不会再抓住一切机会为某些既得利益者扫清障碍——来大燕了,还想着帮耶律丹牵制住她的脚步。
“说起来……”她笑看姜昊玉,“殿下怎么知道阿娜公主是输给了耶律丹的?”
姜昊玉别开脸,耸耸肩膀:“我也是听下人八卦,不一定是真的。”
“是么。”
枫黎笑意轻快,一副没当回事的样子。
她冲姜昊玉欠身:“殿下,我有些事,就先走一步了。”
许是最近烦心事多,她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
突然想让陈焕帮她在阿娜与瑞王的婚宴上给阿娜带句话——
我们还有机会在战场上见面么?
她以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的。
从前,只觉得跟阿娜棋逢对手,现在更觉得有种难言的悲哀。
就好像有个巨大的罩子、有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压在身上。
不知是不是她多愁善感了。
“绪白,你说……如果我留在京中,为女子为官开疆扩土,是不是也挺有意义的?”
绪白与她无话不说,自是了解自家郡主如今的处境。
皇上防备、殿下笼络,敌人更不用说,郡主永远不回北地才好呢。
就连郡主的亲生父亲……
从没有人支持郡主。
她很心疼,见枫黎这样,眼眶都是一软。
郡主在北地时,哪儿会像现在一般,时不时地敛起眉头面露愁绪?
没有战事,不用有性命之忧,身上不再背负着重担……
想得却更多了。
她问:“郡主妥协了吗?”
“去去去。”枫黎瞪她一眼,“什么妥协,我可不喜欢这个词,只是万一皇上怎样都不肯让我回去领兵,总得想想后路,狡兔还要三窟呢,只有一个准备总归是不够。”
“但郡主以前不是跟我说,天塌下来都绝不低头么。”
“罢了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才二十,且熬着呢。”
枫黎拍拍绪白的肩膀,又拍拍自己的胸口。
她笑道:“我这好体格,把想留我的人都熬死不成问题。”
“呸呸呸,郡主怎能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
绪白跟着笑了,快步追上枫黎。
“我有事要吩咐陈公公,你去问问他在哪。”
枫黎刚说完,就听见了个细微的声响。
对方离她们有段距离,且刻意放轻了力道,但她常年练武,听力异于常人,还是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