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结束了。
他小心翼翼的爱慕, 躲躲藏藏的欢喜, 无数次因一点儿小细节、因一两句话而充盈得膨胀起来变得满是喜悦的心脏, 彻底地钝痛着沉了下去。
哪怕是借此胁迫他几句,或者呵斥他几声呢。
她就连话都不说,就让他滚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站起来的。
浑浑噩噩地, 在离开前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却只看到了她的背影。
她甚至不愿正眼看他一眼。
“奴才告退。”
枫黎一顿。
陈公公的声音,听着湿软了。
听得她……
搭在椅背上的手指微微用力。
关门声响起,她回头,看到地面上有一处反光。
他似是掉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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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焕从最开始就知道,郡主身份最贵,不会喜欢一个奴才、一个身子残缺的阉人。
可真到了被人赶出去的时候,还是痛苦到水珠在眼眶里打转。
说出口前,他想的是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想把自己的心意说给郡主听,想结束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反侧而没有答案的苦苦煎熬的日子。
他觉得自己在失望与希望中徘徊得太累了,快要撑不下去了。
而现在,他才站到殿外,就已经后悔了。
他不应该挑明的。
若不挑明,不说出那般冒渎的话,他们就可以跟从前一样相处。
他打着皇上的借口关心她,与她说说话,沉溺在那些他幻想出的暧昧里偷偷地享受喜悦。
他能得到她的帮助,偶尔看她对自己展露笑容。
他可以靠着一点儿念想,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不断回味。
他可以欺骗自己,郡主是在乎他的,只是他们身份有别,才不能挑明。
就像过去无数次见面那样,言笑晏晏地说上几句。
如今没可能了。
郡主知道了他腌臜低劣的心思,应该会觉得他很恶心吧。
一个低贱的臭太监而已,竟然敢生出这种心思。
他出门时,郡主背对着他。
他没瞧见郡主的表情。
他难以想象,那双总是笑看着他的眼睛里露出厌恶是个什么样子。
郡主现在把他赶了出来,日后……
还会再想见他么?
陈焕顿住脚步,没下台阶,直接转身面对殿门。
他思忖片刻,说:“郡主,奴才……”
他想说,他以后都听郡主的,郡主吩咐什么他都会去做。
他想说,他在皇上身边陪得久了,别的可能不会,但最会伺候人了。
他想说,他有很多事能做,有利用价值。
哪怕是利用他也好。
他心甘情愿。
他以后绝对不顶嘴,不耍性子。
可屋中的人没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
他听见郡主说:“不是叫你退下了么?”
薄唇蠕动了一下。
他终是对着那面紧闭的门掉了眼泪。
-
枫黎从勤政殿中出来时,刚好见到陈焕穿过长长的宫道往这边来。
唇角一翘,露出笑意,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她察觉到了,压下唇角,红润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知道自己对陈焕颇有兴趣,也知道自己很喜欢跟他说说话、见见面。
尤其喜欢把他气得耳根发红,也喜欢看他别开脸偷偷地笑。
她承认,听了表白心里是有悸动的;
她也承认,自己的确……对陈焕动了些心思。
可她没想到,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见到陈焕,便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对她来说不是好事。
尤其是在她如今的境况下,没法不深思熟虑。
她还没考虑好,没法给陈焕答案。
幸而,她看到陈焕立刻深深地低头下去,避开她了的目光。
若陈焕再用那天祈求般的目光看她……
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枫黎转身,往其他方向离去。
陈焕也并未出声唤她。
从那天开始,枫黎发现,陈焕在躲着她。
就是有正事时,都再没见过他,次次都是陈顺带人来处理。
陈顺这小子年纪不大,恨不得比他干爹还贼,一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往下一垂,乖顺地跟你好声好气地、恭恭敬敬地解释,即便什么实话都不说,你就是生不起气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哪回都好好地给人请走了。
宫里远不及北地辽阔,但还是太大了。
宫墙别院,一条条看不见尽头的路,数不清的或眼熟或眼生的面孔。
光是太监,这儿少说就有两三千。
一个大忙人要想躲着谁,有千万个去处,千万种理由。
就是她去太后那、去见永清公主、被皇上召唤……
几次离开永安殿,还特意在宫里绕上半圈,全能被陈焕躲过去。
真是宫里的人精儿。
于是枫黎一连数日,都没见着陈焕一面。
但脑子里,他红着耳朵别过脸阴阳怪气她的画面却更清晰了。
以往的不敬、顶撞、讥嘲,都可以归于“小性子”。
而那些小性子,不过是……
希望她护着他宠着他些罢了。
难怪她两次在刘公公面前护着他,他都沾沾自喜成那个样子。
原来不只是得意,更是有那种小心思混在里面。
偷偷地喜欢她,偷偷地在意她,偷偷地因为她几句话而赧然地窃喜。
从前的细节回忆起来的越多,她就越是想笑。
果然还是……止不住对他的心思啊。
“郡主?”绪白走进里间,奇怪道,“这是碰到什么开心事了?”
“没什么。”
枫黎合上手中的书,放到一旁:“有些困了。”
她打个呵欠,舒舒服服地窝在床铺上。
“那我去回了陈顺,就说郡主睡下了?”
“陈顺?”枫黎睁开眼,精神了些,“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他没说,只偷偷地让我进来请郡主,说有要事与郡主说。”
绪白陪在枫黎身边十余年,一早就发觉自打陈焕离开那天起,郡主就不太对劲儿,倒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似乎比平日里笑得多了,心情更好了些。
但陈焕自那天之后,再也没出现在郡主面前过,也不知是怎么了。
陈顺嘴里的要事,除了干爹还能有什么?
枫黎本来已经脱下外衣准备过会儿休息了,思忖片刻,还是起了身。
她拿起一旁的衣裳:“我这就出去,你让他稍等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