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了点头,重新半倚在暖炉旁,继续让云舒烘发。
宋知蕙知道传言为假。
晏信当时在溪边看她的眼神就知道,他不好男风。
晏翊则更不可能了,虽她未曾亲眼看到,但根据昨日与今日的时长来推断,在那种事情上他不是不行,且还极有兴致。
不碰她是因为嫌她卑贱,不碰旁人却不知是因为何故。
许也是觉得这些女子都配不得他?
宋知蕙唇角浮出一抹冷意,想不明白便索性不想了,又不是重要之事。
从水房出来时,赵嬷嬷已将四个烫手的汤婆子备好,回到降雪轩后,宋知蕙让云舒送去两个给了顾若香。剩下两个她留了一个,一个又给了云舒。
顾若香也是备了红枣姜汤让安宁送了过来。
喝下姜汤,宋知蕙沉沉睡下。
第二日一早,她带着云舒来到杏园。
再往前走,便是教场,没有刘福领路,门吏不会允她出去。
云舒上前递了银钱,表明来意。
“要见刘福公公啊?”门吏将银钱踹进袖中,犹豫了一下,点头应承,让她等着。
若是从前,后宅有哪个姬妾要带话,这门吏是不会答应的,可宋知蕙要见的是刘福,且这两日她风头正劲,王府内早就传开,她入了王爷的屋,进了王爷的眼,自王府所建至今,只她一人有此殊荣。
故而这门吏才会替她跑这一趟。
平日里这个时辰,若无要事,晏翊会在教场练功,今日也是如此,刘福也跟在教场中。
门吏来传,他愣了一下,与另一近侍叮嘱一二,跟着这门吏来见宋知蕙。
“娘子寻老奴,所为何事?”刘福笑着问。
宋知蕙恭敬有礼道:“昨日王爷与我有约,我怕扰了王爷清静,所以想着先寻公公询问一番。”
没有晏翊吩咐,刘福也不能做主,只得让她继续等。
王府教场极大,宴翊身骑高头骏马,在场中驰骋,扬起阵阵尘土,除了在练骑射的晏翊,西北角的沙地上,还有几人在近身搏斗,晏信便在其中。
刘福不敢上前叨扰,只得耐心等晏翊下马休息时,上前与他禀报。
听到宋知蕙突然来寻,晏翊眉心微蹙,“可说了是何事?”
刘福道:“宋娘子说是昨夜与王爷约定好的。”
晏翊想起是何事了,不由冷笑,她那般惧他,竟是着急写那《尚书》,不怕她写完了他将她灭口?
“将人带来。”晏翊说完,再度跨上马背。
不多时,教场内骤然出现女子身影,虽模样不算惹眼,但能在此处看到女人,已经令场中之人无比惊奇,但见她身侧站着刘福,便立即意识到那女子便是一连两日都近了安泰轩的宋娘子。
众人连忙压住新奇,敛眸不敢再看。
晏信这两日也听说了,起初他还不信,直到现在看见宋知蕙就站在那里,才知道那传言是真,王爷当真宠了那女人。
想起两人在溪边那光洁白皙的手臂,还有那轻轻柔柔的声音,晏信心里不知怎地忽然空了一瞬,且还有股无名火朝心头涌来。
他撩起袖子,喊了声“再来!”
随即扑上去与对面而来的武师傅扭打在了一处。
场中晏翊已经连射七箭,皆是在快马加鞭之下,正中靶心。
最后这次,他索性三箭齐发,用力拉开弓箭,朝那最远处的靶心看去时,莫名朝那青色身影看去了一眼,这一眼,却是让他瞬间沉了眸光。
那原本该老老实实低着头的宋知蕙,却在此时抬眼看着某处。
晏翊随着她目光幽幽看去。
晏信已将那武师傅摔在沙地,迎着周围几人的叫好声,晏信仰起头,在晨光下笑容灿烂。
少年人的俊逸笑容,可真是引人眸光。
晏翊调转马头,抬臂重新拉弓,在众人倒吸冷气声中,三箭齐发……
第二十章 图个新鲜
三支箭如闪电般离弦而出,直朝宋知蕙的方向而去。
她身侧站着的刘福,刹那间已是吓软了腿,朝一旁跌去。
宋知蕙也不知是吓愣了神,还是说她笃定不会中箭,竟站在原地未动,只直直望着马背上面容决然的晏翊。
三支箭带着破空的啸声,从头顶的发丝间飞速闯过,精准地扎进身后的墙壁中,入墙的瞬间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头顶银簪坠地,如瀑布般的墨色长发随之倾泻而下,迎着晨风凌乱飞扬。
方才那一瞬间,整个教场都静了下来。
此刻未见血迹,众人立即回神,继续做着各自的事。
刘福也从地上麻溜爬起,用拂尘掸了掸衣摆灰尘,硬挤出一个笑容,小跑着去迎翻身下马的晏翊。
晏翊步伐宽阔,面上不喜不怒,可越是如此,越是给人一股难以琢磨的威压感。
他将手中弓箭朝刘福扔去,从宋知蕙身侧走过的时候,只用眼角睨了她一下,脚步也未见半分停留。
刘福又将弓箭递给侍从,一边小跑跟上,一边朝宋知蕙做手势。
宋知蕙脸色已是煞白,双眼似也方才回神,她深吸一口气,握紧宽袖中的双手,垂眸不声不响跟在刘福身后。
教场内凝重的气氛,直到三人身影彻底消失,才慢慢散去。
许久后,晏信缓步上前,来到宋知蕙方才所站的位置,他垂眼望着地上那银簪,默了片刻,弯身拾起,藏于袖中。
安泰轩里,晏翊洗漱过后开始用早膳,宋知蕙与刘福皆站在屋外等候,待撤了膳,晏翊在房中休息了片刻,起身又去书房。
一炷香后,书房内终是传来沉冷的声音。
“滚进来。”
宋知蕙与刘福对视一眼,虽未指名道姓,但显然刘福听出了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他让开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宋知蕙深吸一口气,垂眼推门而入。
这是宋知蕙第一次进晏翊的书房,与池房和寝屋不同,书房内没有屏风,一进门就能感受到通透与敞亮。
宋知蕙眼皮微掀,便看到了坐在左手边书案后的身影。
她小步上前,朝那人极为恭敬地俯身行礼。
晏翊抬手敲了敲书案上的纸,一开口,又是那熟悉的沉冷声音,“写吧。”
宋知蕙应是,上前取了纸笔,却又站着不动,不知该坐何处,她抬眼扫了一圈。
这书房内明显分了三个区域,正中铜鼎后的罗汉椅处,为休息之处,那上面搁着一盘果子。
右手边是藏书之处,高大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
至于二人此刻所在之处,便是晏翊平日里书写的地方,此处的红木桌案极为宽大,上面除了文房四宝等书写必用的东西以外,还有一尊小巧的香炉,焚着淡淡的龙涎香。
屋内所有物件皆齐全,唯独只是一把椅子,就在晏翊身下,宋知蕙想寻个小木杌都寻不到。
“如此心急火燎要来写,拿了纸笔站着不动为哪般?”晏翊幽幽抬眼,朝宋知蕙看来,“是要孤给你挪地方?”
宋知蕙听出他话中讽意,赶忙朝后退开,“奴婢不敢。”
说罢,她索性走到书案左侧比较空的位置,屈膝而跪,撩开衣袖提笔沾墨。
写下两行字,正在思量时,便听身侧传来冷冷的讽刺声,“既是心急如焚来寻孤,想必你定是思如泉涌,那孤便给你十日写完,可够?”
宋知蕙眉心轻蹙,知道晏翊是要故意刁难她了。
她并不知道方才教场中,晏翊为何突然发难,要拿箭射她,毕竟她全程都是垂眼低头,只在晏信朗笑时朝那边看了一眼,便立即敛眸。晏翊不至于因那一眼而愤怒,能激怒他的定是旁的缘由。
因为她在试图打破他的掌控?
今晨她是主动寻来的,不是被他唤来的,所以他心中有气,觉得她在挑战他的权威?
宋知蕙只能想到这些了。
“十日……”她笔尖微顿,用那极为乖顺的语气道,“若奴婢每日有足够时间,十日可写完《尚书》,但要将伏生与杨歙的批注也道出,恐怕不够。”
“哦?”晏翊挑眉,面容含笑,“有意拖延的话,便是十年也不够。”
“并非是奴婢拖延。”宋知蕙想要解释,但她明显能感觉到晏翊是故意这般说的,便不再争辩,知低了声音道,“那粗略一些的话,十日倒也勉强可行。”
“粗略?”晏翊敛了笑意,彻底合上书,重重丢在书案上,“你是在要挟孤?”
宋知蕙赶忙搁了手中笔,俯身朝他叩首,“奴婢不敢。”
“不敢?”晏翊垂眸望着脚边倾泻而下的墨发,喉结微微滚动,“若孤催你,你便随意写来糊弄孤。”
宋知蕙摇头道:“王爷请明鉴,正是因为奴婢不敢糊弄,才会如实向王爷禀报,这十日当真是不够。”
那头柔软的墨发,跟着她说话的声音一起在靴边晃动。
晏翊顿觉口干舌燥。
他已连续两日行了那事,尤其昨晚,纵是她起身离开后,他靠在罗汉椅上,一合眼便是她跪在他身前,抬眼望向他时的画面,便由着自己又纵了一回。
在这种事情上,他向来克制的住,因也是觉得无趣,从前便很少去做,如今却是只短短两日,就行了三次,甚至在此时此刻,他竟再次意动。
晏翊气息似比方才又沉了许多,他自诩养气功夫相当厉害,安能被这宋知蕙三两下就乱了心神,他冷嗤一声,移开视线重新拿起面前的书,翻开望着上面的字。
“多跪一时,便能捱过一时,这般拖延下去,来世你再将这《尚书》给孤吧。”
额上飘来一句冷嘲热讽,宋知蕙又是慌忙起身,重新提笔开始写。
片刻过去,她动作轻缓地搁下笔,飞速朝晏翊看去一眼,见他眉心微蹙,正在认真看书,似是并未觉察到她的举动,便又立即收回视线,慢慢起身研墨。
为了尽可能降低存在感,不扰到晏翊,宋知蕙研墨时动作极其轻缓,且侧身垂眸,争取不与他视线相撞。
偏晏翊在她敛眸的刹那,就抬眼朝她看来,看她是要研墨,便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却又不知为何,看了两行,又斜睨过去,这次是将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那白皙柔嫩的手正握着一节十来寸的墨条,在砚台上朝着一个方向反复的打着圈,一圈更比一圈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