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妓子出身,竟然能入侯府为妾,这可是多妙的一个人啊,多少男子心中抓挠,想一睹美人风采。
有人暗中出重金,只求见知蕙姑娘一面,不必献艺,也不必敬酒,就只是见个面而已。
刘妈妈故作为难,等人将价抬到不能再高,就让人先记下来,说回头与知蕙姑娘商量一番再做定论。
刘妈妈是做生意的,可不能坏了自己口碑,屎盆子都是往宋知蕙头上扣,等那些客人来问,她便说是宋知蕙不同意,忌惮着广阳候府的势力,那些人也不敢闹事,刘妈妈再让媚月弹个曲儿,娇蓉跳支舞,这事也就含糊揭过。
总之,经这一番折腾,百姓茶余饭后除了要笑那小小乌恒不自量力以外,又多了一桩英雄爱美人的话题。
年底,大雪漫天,乌恒趁夜偷袭,竟闯入辽东郡城外大营,据传那晚大东将士死伤一片。
消息传到渔阳郡时,刘妈妈吓得一个哆嗦,她的大财主可不能出事。
传讯那小厮连忙摆手,“侯爷和世子无事,只是不知这场战事何时才能了啊……”
转眼又是一年春暖花开,赵凌已经半年未归,但每月的那箱银饼还是如期会有人送到春宝阁。
见到钱,刘妈妈心里就踏实了。
又过两月,桂花树旁那片茉莉开了,满院尽是幽香。
“哎呦我的姑娘啊,窗子开这样大,可莫要被风吹着了!”
刘妈妈人还未出现,声音先传入屋中。
宋知蕙正在窗后作画,被这突然一嗓子,惊得笔尖顿了一下,一滴浓墨坠在茉莉花瓣上,显得十分突兀。
她也未恼,只是微叹一声,搁下笔,转身朝刘妈妈弯唇。
岁喜倒了茶给二人。
刘妈妈喝了一口,啧啧,这上好的白茶,比她房里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她笑着拉住宋知蕙的手,在那白软的手背上轻轻拍着,“知蕙啊,妈妈这几年待你不薄吧?”
宋知蕙如今表面功夫已经能够做到如火纯情,她笑着点头,“妈妈待我是极好的。”
刘妈妈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想到宋知蕙刚来春宝阁的瘦弱模样,再看如今白净丰腴之姿,可不就是她的功劳。
“日后登高望远,可莫要忘了妈妈,也莫要忘了这教养你的地方。”
刘妈妈这话也并不算错,宋知蕙在她身边也是学了许多东西的,在揣摩人性上,她的确教了她很多,所以宋知蕙明白了,大东与乌恒的这场战事已经结束,赵凌要回来了。
“自是不会忘的,若不是妈妈当初肯留下我,我还不知会被卖到何处……”宋知蕙说着眼眶微湿。
瞧着楚楚可人的模样,怎能不叫人心疼。
刘妈妈也跟着抹泪,“罢了罢了,都过去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说着,她垂眸呷了口茶,眉梢不由微挑,“你知道的,这半年来,刘公闹了好几次要见你,那价格说出来都吓了我一跳,可我硬是没同意,妈妈心疼你,不想你被折腾……”
刘妈妈的话宋知蕙怎会听不明白,她这是要宋知蕙提前做个准备,待赵凌真要来赎人那日,刘妈妈给出的价可能会高到令人瞠目。
宋知蕙也不问价,只满怀感激地将刘妈妈哄了一阵。
送她离开的时候,宋知蕙随口说了一句,又想吃饴香斋的松饼了。
他家松饼外皮酥脆,内里柔软,每日铺子外都要排起长龙,都是等着吃那刚出炉的,若是过了片刻再吃,外皮便会塌陷,口感就减了大半。
春宝阁的姑娘若是出门,身后至少得跟着两个护卫,倒不是怕姑娘跑了,没有路引和身契,连渔阳郡的城门都出不去,又能跑到哪里。
是因为姑娘们模样娇美,又身姿窈窕,怕贼人惦记,到时候让姑娘们吃亏。
出门一趟也是麻烦,寻常姑娘想出去,刘妈妈肯定不允,如今的宋知蕙要出门,刘妈妈定然不拦,只是要叮嘱她遮好面容,早些回来。
宋知蕙是懂规矩的,她也不给刘妈妈添麻烦,通常三两月才出去一次,每次最多一个时辰就回来。
送走刘妈妈,宋知蕙回屋合上门窗,支开岁喜,爬上床榻,掀开被褥,从最中间一块木板下,取出一盒红木盒。
那里面最下层铺了一层金饼,中间一层是银饼,最上面是五铢钱。
宋知蕙取出一串五铢钱,又将红木盒锁好,放回原处。
从她入春宝阁的第一日,她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里待一辈子,而赵凌也不可能纳她为妾,他若当真喜欢她,何必让她在这里待三年,才动了带她离开的心思?
刘妈妈怎么忘了,那些话还是她教给她的,男人嘴里的话,能信吗?
再者,便是赵凌当真要她入府,以她青楼的出身,在那偌大的侯府里,凭什么立足?
凭赵凌的宠爱?
呵,再是宠爱,日后他不娶妻?
能做广阳候世子正妻的人,又该是何等身份,能容她吗?
第四章 重新接客
宋知蕙取了一串五铢钱,将盒子重新收好,随后又来到妆台前,从妆匣里拿出一块玉佩,这是赵凌曾经戴在腰间的那块,在两年前赏给了她。
宋知蕙原也是名门出身,一眼就能识出玉的质地好坏,这一块玉佩抵她十盒银钱也不在话下。
午后日头正好的时候,宋知蕙带着岁喜从春宝阁的后门而出,两人皆以面纱遮面,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位面露凶光的壮汉。寻常人一看便能猜出这几人身份来。
饴香斋离春宝阁不远,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这一片向来热闹,尤其今日天气好,外出的人更多,饴香斋门口依旧排着长龙,估摸得排半个时辰。
宋知蕙拿了钱给岁喜,嘱咐她买一盒松饼,三盒红枣糕。
松饼是她要现吃的,三盒红枣糕是要带回去分的,她与岁喜还有刘妈妈各一盒,“剩下的钱你看着买吧,若出了什么新鲜东西,买些尝尝也成。”
这便是由着岁喜做主了,岁喜脸上的欣喜没有藏住,高兴地连连点头,让宋知蕙放心去休息,待她买了就去茶楼寻她。
宋知蕙每次出来买松饼都是如此,岁喜负责排队,她则在对面的茶楼等,就在那二楼最边上的包厢里喝茶听书。
两个护卫也会分开,一个跟着岁喜,一个跟着宋知蕙。
宋知蕙也不会让人干站着,她会自掏腰包,让小二在包厢外拿把椅子,再添壶茶水给那护卫。
人若是太舒坦了,就容易分心。
那护卫便是如此,此刻他端着温热的茶盏,靠在座椅上,听着堂内说书先生那些扣人心弦的故事,根本没留意与他只隔一扇门的包厢里,又多了一个身影。
那人翻窗而入,身姿敏捷,眨眼功夫稳稳落地,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宋知蕙低低地唤了一声,“兄长。”
王良朝她点头,压声问道:“你怎知我今日回来?”
宋知蕙道:“今日听刘妈妈说,战事已停,便想着出来碰碰运气。”
她很聪明,知道两人已经一年未见,待他回来以后一定会来等她,所以一得消息就来这茶楼。
“兄长等了许久吗?”看到他额上冒汗,宋知蕙有些歉疚。
“不久,也就刚到。”王良没有说实话,他已经连续半月,几乎每日都会等在外面,“别说我了,说说你吧,最近一年可还好?”
一年未见,小姑娘似乎又长高了,模样似也有了变化,王良说不清哪里变了,但若是三年前他们未曾相认,怕是看到现在的宋知蕙,王良会认不出来。
要知道他当年拜在杨歙门下时,这小姑娘还不到十岁。
王良师承杨歙七年,后被杨歙举荐入洛阳为官。
当年在杨歙被关入狱,扣上结党营私之罪,公然为他求情的人足有上千,王良便是其中之一。
龙颜震怒下,王良被革职并贬至幽州充军,恰好就入了广阳侯帐下。
能让杨歙举荐至洛阳的人,岂是无能之辈?尤其这王良,原本出自武将世家,为人品行端正,且能文能武。仅仅两年时间,便得到广阳侯的赏识,被提为参军。
两年前赵凌拿着《吴子》的批注给广阳侯时,王良就在现场,那独特的布阵法,立刻就引起了王良的注意。
他还在杨府读书时,老师曾拿出过与此法极为相似的批注,只那时的批注要比赵凌拿来的还要复杂与精妙。
王良猜测,许是赵凌得了某位谋士,而那谋士也曾师从过杨歙。
王良好奇那人到底是谁,可曾与他同窗过。
带着好奇,王良暗中跟了赵凌一段时间,却没想最后寻到的人竟是宋知蕙。
在杨府时,王良见过她,那时府中之人说,那孩子是是娘家的亲戚,与师娘有缘,便一直养在膝下。
她是恩师族中唯一还在世间的人,却不知经历了多少苦难才沦落至此。
堂堂七尺男儿,在与宋知蕙重逢那刻,眼泪控制不住地向外涌出。
他想替她赎身,但那时她已是赵凌的人,贸然插手进去只会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他心痛不已,又暗恨自己无用,当初未能救回恩师,如今也未能替师娘护住这孩子。
宋知蕙也是没曾想到,那个总被师父夸赞的少年,会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哪里对王良会有怨言,她只有满心感念,感念他当初肯冒死替杨家求情,也感念如今的他还肯来帮她。
“兄长放心,我一切安好。”宋知蕙轻轻弯唇,倒了盏茶递给王良。
王良未接,他向来谨慎,宁可渴着,也不愿留下任何端倪。
他一面盯着门,一面从袖中拿出两块金饼。
这是上次见面时,宋知蕙给他的那对红玉髓耳坠换来的。
宋知蕙原本是想通过王良帮忙变卖物件,攒钱寻个机会为自己赎身,但今日听刘妈妈那意思,她如今的身价已经高到整个幽州,恐怕只有赵凌才出得起的地步,那她辛苦攒下来的银钱,便成了笑话。
宋知蕙没急着去拿,而是关切询问,“兄长此番战事可有伤到?”
两月前辽东军营被袭一事,整个幽州人尽皆知,宋知蕙当时也被惊了一身冷汗。
王良回道:“我无妨,被袭时我与侯爷皆在城中,倒是世子……”
他略微一顿,朝宋知蕙看去,“那晚侯爷亲自率兵出城支援,我并未一同前去,据说世子虽然受伤,但伤势不重,只是……”
宋知蕙头一次见王良这般吞吞吐吐,不免有些疑惑,“是有何事不便我知道吗?”
王良忙摆手道:“不是这些,是……是自那日之后,世子便被侯爷禁足,据说是因他要纳妾一事,传入了侯爷耳中……”
广阳侯觉得向来谨慎的儿子,能疏忽大意被敌军偷袭,正是因为心思不静,所以当场震怒,将赵凌禁足,哪怕如今战事已停,人还在府中拘着,不允外出。
王良知道她所求,就是个安稳,侯府那深似海一样的地方,于她而言不是一个好去处。
看到宋知蕙神情里没有半分哀愁,王良松了口气,又问:“你可有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