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挡在身前,赵凌未曾看到二人手握在了一处,但他看到宋知蕙似与晏翊坐得更近,两人几乎碰在一处时,那眼中也骤然生出寒意,尤其想到方才晏翊用手触了她发丝,赵凌那心口的起伏似也变得更加明显。
晏翊既是发了话,宋知蕙便不得不开口,她略微抬头,眉眼却还是低垂,“回世子的话,妾身原自烟花之地,后被胡商赎走,辗转卖至兖州,又被人送入王府……”
众人虽知晏翊不近女色,却也知他府中美人大多都是旁人所赠。
宋知蕙的话挑不出错来,也同时能解了赵凌心中疑惑。
胡人向来人高马大,面容又生得奇特,的确喜欢遮面而行,这便与刘妈妈所说极为吻合。
显然,宋知蕙的回答也令晏翊极为满意,这便是他喜欢聪明人的原因,他似是带着宠溺地看向宋知蕙,又在桌后紧了紧她的手。
赵凌自然知道,宋知蕙被赎身后,会与旁人亲近,可想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要知道宋知蕙是他头个女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被他睡过的女子,他心头安能平静。
眼看赵凌眸光还在宋知蕙身上,那眉宇间冷色更浓,王良赶忙膝跪上前,抬手为赵凌斟酒,却故意一抖,将那酒洒在了赵凌的衣摆上。
赵凌倏然回神,冷眼朝王良扫去,王良朝他摇头示意,又扬声道:“属下愚钝,还望世子恕罪。”
王良声音出来的瞬间,宋知蕙又是一僵,那双手下意识便倏然握拳。
晏翊自是觉察到了,但他没想过宋知蕙这般反应是因为王良,他冷眼斜睨身侧的宋知蕙,粗粝又炙热的大掌,一点一点将她拳头掰开。
这一幕被上首的桌案挡住,无人看见,只知晏翊脸上的笑意更加令人头皮发麻。
王良本是害怕赵凌冲动下做出何事,便想借此机会,让赵凌先离开去换衣,却没想赵凌只淡道无妨,拿出帕子随意擦拭几下,那眸光又朝上首看去。
这一次,晏翊也垂眸朝他看来,同是男人,他怎会看不出赵凌那眼神是何意。
“赵世子似乎对孤这姬妾很感兴趣啊?”晏翊沉冷地声音缓缓响起。
王良后背已是渗出冷汗,连忙在桌下又拉了赵凌一把。
不等赵凌回答,上首又幽幽飘来一句,“孤也不是吝啬之人,你若想要便只管与孤开口。”
此话出口的同时,桌案下那大掌撩开了裙摆。
宋知蕙眼睫微颤,深吸了一口气,便又立即恢复那平静模样。
堂内众人皆知,赵凌此番归京是因皇上要与他赐婚,若在赐婚之前,赵凌当着众目睽睽下敢从王府讨人回去,那便是在打皇上的脸。
在王良不住地提醒下,赵凌终是敛眸,冷冷道:“谢过王爷美意,臣并无兴趣。”
倒还算聪明。
晏翊冷笑着又朝宋知蕙看去,“世子不喜你,想必是不知你的本事,不如你去与世子舞上一曲?”
说话间,那似能将人皮肤灼伤的大掌,已是与她紧紧贴在一处,所幸有桌案挡着,再加上她此刻跪坐,襦裙的裙摆也足够大,能将晏翊的手臂遮在其中,且堂内氛围已是不敢有人轻易抬眼朝上首看来,便是有人敢看,那人也只会是赵凌。
宋知蕙强匀了一下呼吸,低声道:“望王爷恕罪,妾不擅跳舞。”
“这样啊……”
晏翊长出一口气,眉宇微蹙,故作思忖的模样,但那指腹却未停下,自他知道自己对宋知蕙有了免疫以后,便将她探了个遍,得知此处最能让她意动,便直接寻到此处。
“那便唱上一曲。”晏翊指腹用力一压,含笑着朝她低道,“你这两日给孤唱的那首不错,就唱那首。”
宋知蕙耳根微烫,脸颊也染了薄红,她想要将他手臂推开,谁知刚一碰,那手便又加力道,让她气息陡然一颤,忙将头垂得更低。
“好。”
她又是深匀了几个呼吸,这才缓缓唱出声来。
这一曲唱得音颤声抖,哪怕宋知蕙再能隐忍,好几处需要转音之处,也还是被她唱得断断续续。
比起寻常侍妾,宋知蕙的确不擅歌舞,赵凌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从前在春宝阁的时候,便没有让她歌舞过,如今听她一开口,听那第一句的气息都在抖,便以为是她疏于练习,再加上原本就不精的缘故,并未想到其他。
一曲唱罢,堂内众人皆违心地拍手叫好。
晏翊也沉沉笑了,慢慢将手拿出,一面在案后用那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面又抬眼看向众人,“今日孤招待不周,便备了厚礼相赠,还望诸位莫要见怪。”
话落,只见两侧上来几名侍从,手中皆提着一个红木食盒,待将那红木食盒放在桌案上,又立即躬身退下。
迎着众人道谢的声音,晏翊拉起宋知蕙,便笑着朝外走去。
“啊——”
一声又一声骇然的惊呼在明德堂内响起。
凡在靖安王府外探过消息之人,他们的首级此刻便静静躺在食盒中,望着自己的主子。
“你方才在看何人?”
从明德堂出来的瞬间,晏翊脸上的笑意便彻底散去,他大掌用力掐在宋知蕙的细腕上,沉着脸朝安泰轩的方向大步而去。
宋知蕙一手被他拽着,一手提着裙摆,那两只脚不住小跑,仿若但凡慢上一步,就会被他拽倒在地,“妾一直低着头在看脚下的路,未曾看过何人。”
宋知蕙在堂内的时候的确未曾看过谁,但在最后出门的时候,她侧眸朝赵凌的方向看去了一眼,确认在赵凌身侧的人的确是王良后,她便立即垂下头来。
她实在没有料到,只匆匆瞥去那一眼,就被晏翊逮了个正着。
见她否认,晏翊没有说话,只脸色更沉,那掌心温度似要将她手腕灼伤。
宋知蕙便这般一路踉踉跄跄回到了安泰轩。
房门被一脚蹬开,宋知蕙被晏翊用力甩在床上。
“那看来孤今日份礼,当真是送到了你心坎上。”晏翊面色沉怒,将那外衫一把脱去,“孤倒是想起来了,你拼了命也要跳那水中逃脱,可是为了来洛阳寻这赵凌?”
宋知蕙似是猜出他要做什么,并未抗拒或是退缩,强压着惧怕与他解释,“没有,妾并非是要寻赵凌,妾所求只是一个安稳活着。”
晏翊听后似是更怒,扯了那腰带,连鞋靴也未曾脱便跨上床榻,“这世道如你一般姿容的女子,没人护着安能活命?”
她这番话是要将他当傻子哄吗?
宋知蕙深吸一口气,半撑起身,那绵软的双手直接环在了晏翊腰侧,将脸埋进他身前,还用那脸颊轻轻蹭了几下。
“所以妾后悔了, ”她一开口,声音又轻又缓,每一口微凉的气,都呵在他腰腹,“妾如今只想跟在王爷身侧,让王爷庇护妾……只有王爷才护得了妾。”
第四十章 孤两者皆要
许是脸颊与发丝在腰腹上轻蹭的缘故, 一股酥麻的痒意由下至上逐渐袭来。
可晏翊心头怒火并未消散,双手压在宋知蕙肩头,便要将她推开, “你与赵凌三年,当真对他一点情念都无?”
宋知蕙那左肩的伤还未痊愈, 被她大力一推, 当即便疼得吸气, 整个身子都抖了一下, 晏翊似也意识到了,那左肩上的手便不知不觉松了几分力道。
“妾只拿当他客,但王爷不同,王爷是妾之主。”见他松开几分,她便忍着疼痛再次将他用力环住。
这一次, 她甚至还特意不着痕迹地调整了高度,正巧让那炙热撞进了绵软之中。
晏翊怔了一瞬, 转念便知她是故意, 却也未曾将她推开。
宋知蕙抓住这个空挡,连忙又是开口道:“王爷应当知道,妾从不是愚笨之人,那赵凌若是真的在意妾, 何故养妾三年, 而不曾给妾赎身?”
随着她说话时心口起伏,那绵软中的炙热似在隐隐跳动。
“因为他也觉得妾卑贱,觉得不配, 若将妓子养在青楼那是情调,若将妓子赎身带走,那是色令智昏。”宋知蕙此言虽难听, 但却是事实,她打从一开始就心里清楚,所以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她情绪并未太过波动,反而有股异常的平静。
“那依你所言,孤可是色令智昏?”那沉默片刻的晏翊,终是开了口,语调已不似方才那般气恼,但明显还未彻底消气。
宋知蕙忙又在他怀中蹭了两下,“王爷不一样的……”
“何处不一样?”晏翊喉结抽动。
“王爷所贪并非妾之色,而是妾之智。”宋知蕙缓缓道。
“杨心仪。”晏翊沉沉唤她名字,抬手捏住她下巴,用力迫她抬起脸来与他直视,那强压怒意的冷眸,带着一股强大的威压,哪怕做足了准备,在抬眼看到他时,宋知蕙的呼吸还是陡然滞了一瞬。
“孤两者皆要。”他嗓音微哑,但字字分明。
“谢王爷赏识。”她模样乖顺,好似当真感激。
“呵。”晏翊忽地弯了唇角,但手中力道却丝毫未减,且还愈发用力,仿佛要将她这下巴捏碎,“你这张嘴,贯会哄人。”
就如哄那赵凌,哄那晏信一般来哄他。
当真是将他当做了酒囊饭袋。
眼看疼得快要受不住,宋知蕙索性不再开口,而是抬眼朝他看去,一面轻颤着湿软眼睫,一面薄唇忽启,直接咬住了那捏在唇下的指尖。
温湿的触感瞬间将拇指包裹,她逐渐加了力道,从轻到重,在即将能觉出疼痛的时候,又倏然微松,用那皓齿一点点向前,慢慢将整个拇指都含入了口中。
舌尖从指腹滑过时,眼前那紧实的腰腹倏然颤了一下,在之后便是极为明显地起伏,与那之前怒极时的起伏截然不同。
看到晏翊这般,宋知蕙心里稍稍安定,这才呢喃般含糊地说道:“但王爷喜欢,不是么……”
的确,虽知她满口假话,可这张嘴的确能令人舒意。
晏翊沉冷地笑出声来,却没想他竟有一日也成了那昏主,被这般生硬的假话混弄,不过至少说明,她在他面前还是乖顺,知道如何才能讨他欢心。
作为一个玩意儿来说,这便够了。
可为何他还是有股说不出的烦闷堵在那心口处。
夜色浓郁,宋知蕙实在累得筋疲力竭,晏翊那身怒气在一次又一次入了云霄般的舒意之后,才好似渐渐散去。
可谁知在宋知蕙临退下之时,他又忽然问她,可曾与赵凌有过这般。
宋知蕙回他没有,但晏翊还是没信,阴阳怪气地冷嗤一声。
宋知蕙也不再解释,有些事不说出来还有余地,说出来许会更加适得其反,反正她也不止一次回答过晏翊,信不信并非是她的原因,而是取决于晏翊自己如何想。
再者,她其实并未说谎,赵凌一直喜欢占据主导,大多数情况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他来主动,她在配合,哪里像现在这般累。
且与赵凌一起,虽也会惧他势力,但也没有现在这般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没有说对,便招来杀身之祸。
宋知蕙躬身退下,回了房中洗漱,待彻底忙完躺到床上,才又将今日宴上之事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越想她心中越不安,最后整个人都坐了起来,那疲惫也一扫而光。
赵凌明显与那些人不同,晏翊何故要叫他来?
且以她对晏翊的了解,他若今日真的动怒,又怎会被她几句软言细语所哄?
他心中若是有怒,绝不会轻飘飘接过才是……
宋知蕙猜不出晏翊到底要做什么,眼下便只尽可能做到不招惹他,在他身前小心翼翼,他说什么她总会乖顺应从。
两日之后,晏翊再次入宫,皇上同意了他之前的提议,让他待太后寿辰之后,便开始准备。
晏翊拿了些郭框从前称颂先帝的诗集,让她开始临摹,宋知蕙白日里伏案书写,知她在做正事,晏翊只是在旁观看,倒很少碰她,偶有几句提点,但耐了一日,到了夜里便不会将她轻易放过,或是池中,或是床榻,或是待她练完刚一搁笔,便直接压在这书案上……
初五这日,太后寿辰,晏翊一早便去了长乐宫。
一入殿内,便看见茉阳公主坐在太后身侧,一看那缠人的神情便是有求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