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翊淡淡收回目光,“孤喜欢。”
从洛阳回去这一路未行水路,用了半月时间才抵达兖州。
宋知蕙身子其实早已康复,但她不想受累,便一直装作有气无力的模样,晏翊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怕那马车经不住,当真是一直忍而不发,直到最后这两日,似是有些将忍不住,看宋知蕙的眼神愈发摄人,宋知蕙也不敢再装,索性就起身帮了他几次,饶是再卖力,那晏翊似还是意犹未尽。
这几次结束之后,晏翊总是会盯着她看,有时候看她耳珠,有时候看她身前,有时候会拿那冷眸扫那下处,却只是扫上一眼,那眸光便会迅速移开,似染了寒霜般让人不敢多看。
回府这日,刘福早早就在城外相迎,看到这两人的时候,刘福莫名有股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这二人哪里有了变化,却又无法细说。
直到看见晏翊将宋知蕙从马车上拉下来,刘福那双满是褶子的眼睛倏然瞪大,他先是一惊,待反应过来后便是满心欢喜。
晏翊没有回安泰轩,而是先召集府中幕僚,去了前厅议事。
宋知蕙被刘福亲自送回了西苑,赵嬷嬷也一早就在西苑外候着她,在看到她时,赵嬷嬷脸上虽笑,神情却有几分不自然。
在赵嬷嬷身侧,站着一个婢女穿着的女子,看年岁与宋知蕙差不多大,她笑着上前行礼,缓了声娘子吉祥后,便从侍从手中接过宋知蕙那箱东西。
三人朝降雪轩走时,赵嬷嬷与她说道,“云舒那丫头也不知哪里来的钱,竟在娘子走后,给自己赎了身,这是碧桃,在府内做了七八年,也算是老人,懂规矩,人也踏实。”
说着,她语气里似藏了些怨气道,“娘子放心,这碧桃是死契,走不了的。”
走不了的。
简简单单四个字,宋知蕙却是心头一颤,回头朝碧桃看去。
春末的兖州已能让人落汗,碧桃紧紧抱着那木箱,那额上正冒着细汗,似是感觉到了宋知蕙的目光,她也抬头朝前方看去,朝宋知蕙露出一个惯有的笑容。
宋知蕙神情淡漠地收回视线,待远远看到那降雪轩三个字时,宋知蕙脚下缓缓停住。
赵嬷嬷干咳两声,“还有一事,老奴想提前问问娘子的意思,若是介意,老奴也已让人提前收拾了一个新院子给娘子。”
宋知蕙装作不知,询问出了何事。
赵嬷嬷低道:“是那顾娘子,她殁了。”
“无妨。”宋知蕙声音微哑,垂眸继续朝前走去。
前厅的晏翊,手中拿着册子,正在一面翻阅,一面听那堂内之人禀报事宜,也不知过去多久,晏翊倏然抬眼叫停,唤那刘福进屋。
“让她住进安泰轩,择一间屋子给她。”
晏翊话落,房内之人皆是一惊,只那刘福眉眼间更是欢喜,不必问是何人,他也心里清楚。
正要躬身退出,刘福仿若忽然想起一事,那身影蓦地一顿,抬头便朝晏翊看去。
多年主仆,晏翊也可谓是立刻就觉出了异样,扬声便道:“可有何事?”
刘福那老眼朝堂内旁人扫去,他一时也辨不出这事对于晏翊而言可否重要,便支支吾吾道:“是……是那上月王爷书信回来的事……”
晏翊眼眸微眯,将众人挥退,只留了刘福在前,冷声问道:“到底何事?”
刘福悬着口气道:“王爷先前下令,要处死那降雪轩那三人,但那安宁与云舒两个婢子,在王爷离府的当天,便为自己赎了身,至于那顾娘子,是在第二日夜里自缢的……”
刘福声音越说越低,因那上首传来的寒气太过逼人,说到最后他彻底不敢再张嘴。
原本刘福也是想过差人去送消息过去,但晏翊此番回京有意隐匿行程,若非突发的要事,刘福也不敢擅自做主差人去寻他,且这件事怎么看也怎么不算要紧,只是死了一个姬妾,又不是那宋娘子的事。
“呵……”
上首沉默了许久的晏翊,忽然沉冷地笑出声来。
枉他还怕她回了那院子触景生情,念起那三人来太过伤感,便想着让她直接住来安泰轩,原来是他多虑了,那宋知蕙这般善谋,又怎会真的留了把柄给他?
“去将那宋知蕙给孤带来。”
晏翊这句话明显含着怒意,刘福赶忙应声朝外退去,谁知刚退至门外,还未将门合上,便见那上首的晏翊倏地一下站起身来,阔步而出。
第四十五章 他只能如此
宋知蕙坐在屋中, 面前是刚沏好的茶汤,还配有一盘绿豆酥,身旁的碧桃正在帮她整理那箱带回来的东西。
正如赵嬷嬷所言, 碧桃心思细腻,再加上年纪稍长, 做起事来极有眼色, 不必宋知蕙开口, 她只是略微思忖, 便知东西该归置到何处去。
直到看见那箱子最底的羽毛等从前未曾见过的物件时,碧桃的动作才停下,朝那自打进了降雪轩,便一直出神不语的宋知蕙看去。
“娘子?”碧桃轻声唤道。
宋知蕙似疲倦至极,慢慢抬眼朝她看。
“奴婢不知这些物件, 该放去何处?”碧桃拿出那羽毛。
宋知蕙平静地望着那羽毛,默了片刻, 才指向一旁柜子下的抽屉。
碧桃应是, 正要弯身去搁,便听那静谧的园中忽然传来响动,一听便知是成年男子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极沉极快,只是听着便让人心口莫名揪起。
宋知蕙自是也听到了, 但她不似碧桃这般惊慌, 而是终于将那端了许久的茶盏,拿到了唇边,入口之时, 房门被用力踹开。
碧桃立即跪地,却被晏翊一声怒斥赶出了屋。
茶盏落在桌上的瞬间,那大掌一把将宋知蕙用力拽起。
宋知蕙没有惊惧, 没有挣扎,只随着那股强大力道,踉跄着被拽出房门,直接压在那院子正中的山石上。
一直小跑着跟在晏翊身后的刘福,看到这一幕时都未曾反应过来,直到晏翊狠戾地让他滚出去,他才一个激灵转身便朝院外跑去。
春末的兖州,午后的日光给冰凉的山石添了抹薄温,但宋知蕙此刻却觉得身下这片石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冰凉。
宣泄般的疾风骤雨应声而来,好似是故意要让她疼,要让她痛,要让她忍不住扬那语调,仿若只有如此,晏翊那满腔怒意才能得到一丝释放。
宋知蕙的脸颊在那山石上磨得生疼,发髻也逐渐松散开来,随着一阵春末的温风,那一头墨发终是散开,遮住了她的眼睫。
沾着水光的眼睫倏然睁开,朝那东厢房半阖的窗子看去。
那窗后无人,漆黑一片,她却看了许久,到了最后,在那疼痛过后无法控制的反应中,她忽然弯了下唇角。
他只能如此,也只会如此,不然……他还能如何?
山石中逐渐漫出水流,晏翊倏然愣住,但顷刻间似又反应过来,再继续时变得轻缓了许多,毕竟他的怒意还未平息,自然不可能就此作罢。
许是怕这突如其来的轻缓让宋知蕙误解,他冷嗤一声后,含着怒气道:“来……孤与你算算……嗯……你欠了多少条命。”
宋知蕙没了魂魄般瘫软在山石上,“是……妾错了……”
“你可知这句话你说了太多,便不再可信。”晏翊又是一声冷嗤,开始数落起。
“柳溪是你害死的……那顾若香,也是因你而死……”晏翊冷眸微眯,一开口时尾音也带了几分微颤。
“不,不对,”既然他不信,宋知蕙又是冷冷弯起一边唇角,那她不如说出实话,“柳溪是被王爷下令杖责致死的。”
晏翊似是没想到前一瞬还认错的她,后一瞬便敢这般反驳于他,晏翊那将要平息的火气,瞬间又添了几分,那原本还存的一丝怜惜,也在这句话之后荡然无存。
原本以为宋知蕙该是又要服软,却没想她竟不识好歹,继续道:“王爷原可以有万般中方法解决此事,但你想到的只有打杀,这又与我何干?”
晏翊没有说话,眉宇间的沉色可谓已至阴鸷,他一把将她身子捞起,她根本无法站稳,顷刻间便要倒下,却是被他臂弯紧紧锢在身前,将她彻底抵在山壁上。
又是一声低软的闷哼,宋知蕙依旧没有认错,只那嗓音似是变得更加低沉,“还有……顾若香也不是我害死的,是洪瑞……或者说,还是王爷……若不是你允许手下草菅人命,他们定不敢这般放肆……”
“呵!”晏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出声,索性用力将那掌中的柔软捏到完全变了形状,“你倒是将自己推得干干净净,一切都怪责到了孤的头上,好……好极了……”
晏翊倏地撤开,猛然将她一把转过身来。
后背重重撞在山壁上,宋知蕙疼得又是倒吸一口冷气,她抬眼朝上首那怒目之人看去。
晏翊想要看看她在挑衅他时,到底是何等模样,便将她直接抱起身来,那绵软的双腿顿时跨坐在那腰身两侧。
“若不是你称病避孤,那顾若香怎会牵扯其中?”再次寻到地方,晏翊只是略动腰身便立即而入。
“嗯……”宋知蕙细眉骤然拧起,但那眼神却异常平静,她没有继续争辩,只直直地望着面前这双含怒的眼睛。
“怎么不说了?”晏翊粗重的气息呵在她面容上,将那颊边发丝轻轻拂起,“是在心里骂孤?”
“妾……妾……”宋知蕙那平静的眼眸中莫名涌出一股情绪,她忽地抬起手,用指尖在眼前薄唇上轻轻拂过。
晏翊倏然愣住,然很快便要开口训斥,却在还未出声之时,那面前的宋知蕙忽然扬起头来,含住了那冰凉的薄唇。
相触的瞬间,那压抑许久的喟叹终是从唇齿间缓缓呼出。
“放肆……”晏翊嘴上如此训斥,但并未将她推开。
宋知蕙呢喃道:“妾是真的知错了……”
说罢,她缓缓松开了他,用那噙泪的眸子对晏翊道:“那些皆是妾之前所想,也是妾之前所为,日后妾真的不会了……真的……妾如今……只有王爷了……”
晏翊低睨着她,那眉眼间的沉色并未消退,似也没有因这番话而有所意动,他将她彻底松开,宋知蕙瞬间跌坐在地。
这日之后,晏翊几乎隔三差五便会来上一次,每次过来不再说话,只冷冷将她拽出房间,就在这院中山石上。
所以,即便她这般顶撞,他还是没有将她如何,无非还是说着那沉怒的话,故意用这样的法子来羞辱她,可他似乎忘了,这些对她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但在这所谓的“惩罚”中,宋知蕙似是彻底软了脊背,乖顺到从言语到身姿,皆是尽了全力地配合着晏翊,哪怕晏翊很少与她说话,所说之言也多是嘲讽,她神情都未见半分异样。
宋知蕙掐算着时间,能那东海王应当已经收到了信件,即将回京,待他回京后,皇帝定要先是一番装模作样的查究,待查到晏翊身上,将他再次召回京中,应当要到了月底,也就是仲夏之时。
快至夏日,宋知蕙总觉得皮肤有些干燥,作为整座王府内,唯一被晏翊碰触过的姬妾,哪怕晏翊待她总是一副盛怒模样,但到底还是无人敢当真亏待她。
赵嬷嬷送来最好的杏仁油,她每次要拿那油将全身涂抹两遍,一次就是整整两盒,涂到整个房间都是那杏仁的香味。
白日无事,宋知蕙又要栽花,尤其是要往那假山周围栽种,这假山如今意味着什么,赵嬷嬷与碧桃心知肚明。
那各式花草搬进降雪轩中,她要了许多草木灰,每一盆花草皆是她亲自打理。
且每次打理的时候,她喜欢穿着简单,将碧桃支开,自己一人在院中一边哼着小曲,一边修剪花枝,怡然自得。
入夏后,晏翊来得频率忽然骤减。
宋知蕙回想起上一次,还是在五日之前,若是算上今日,那便是第六日了。
她拉开床辱,掀开床板,将一瓶杏仁油倒进床板下那铜盆中,随后立即将床板盖上,又将被褥铺展,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将那两盒空瓶放在桌上,正要唤碧桃进来取走,却听院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宋知蕙有些不安地朝床榻看去一眼,她匀了几个呼吸,主动迎了出来。
晏翊推门而入,在看到宋知蕙的刹那,他脸上勾出一抹淡笑,这笑容莫名让宋知蕙心头一紧。
“王爷金安。”宋知蕙朝他屈腿。
晏翊缓步来到她身前,“孤带你去一处地方。”
宋知蕙恭顺应是,跟在晏翊身侧。
起初路上无声,待走出降雪轩后,晏翊不冷不淡道:“赵凌已被赐婚,是那马宗正家的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