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别闹了。招什么?”叶凌波嫌弃地道,但她毕竟也才十九岁,还是少女心性,干了这样一番漂亮的大事,连卢婉扬也算计进去了,怎么忍得住不炫耀,立刻附耳悄悄给沈碧微全说了,沈碧微都听得连连感叹。
“亏你从哪弄到的他们府上的地图,又算准陈梦柳的性格……”沈碧微感慨道:“都说打仗要天时地利人和,你已经占了地利和人和,难怪她们赢不了你。”
“胡说,明明是因为我是仁义之师,卢家姐妹平时作恶多端,陈梦柳和杨巧珍更是两个恶毒废物,她们要不是想害我,怎么会中我的计,我这叫师出有名,自然大获全胜。”叶凌波笑道。
沈碧微被她逗得直笑。
“快别说了,你这还好意思称自己是仁义之师呢,你仁在哪里,处处是算计,一环扣一环,还好你这人心思还算正,要真是坏人,肯定比卢家姐妹还作恶多端呢。”
“哼,懒得和你说。”叶凌波只能听好话,听她批评,立刻翻脸,转头去一边。
沈碧微也不生气,自己也躺下来,枕着头躺在她旁边,看着叶家暖阁顶上悬挂的灯笼,感慨道:“其实你这辛辛苦苦算计了一场,也不知道图个什么,说是为了赶走卢家姐妹,但清澜姐姐不也和崔景煜绝交了么,这不是两败俱伤?”
“你懂什么。”叶凌波立刻翻身过来教她:“你想想,满京中的小姐,谁能和清澜比一比,也就只有卢婉扬了,她们姐妹也是这主意,就想拿下崔景煜,我偏不让她们如愿,现在崔景煜和她们家断交,她们难道还好意思纠缠不成?至于清澜和崔景煜,他们是一对前世冤家,说什么绝交呢,四年前都退婚了,和绝交有什么区别?只要情未了,缘未断,有的是转寰的机会,难道他们重归于好之后,还会有人上来怪他们没有遵守绝交的约定不成?”
“话是这样说,但他们现在这样,话都说不了三句,如何转圜?”沈碧微道。
“所以我就说你不懂情,你看戏里,难道是话说得越多的人情越深不成?真正有情,就算不说话,一个眼神就够了。我们只要不断给他们制造相处的机会不就成了?崔家和我们家绝交,又没和你家绝交,到时候韩姐姐办个席,把两人一请,不怕他们不去,到时候他们还能转头就跑不成?”叶凌波其实自己也不懂情,不然也不会不知道怎么教阿措了,但对着沈碧微,还是说得头头是道的。
沈碧微弹了起来。
“好啊,我就知道你跟我嫂子琢磨着干坏事呢!是想续红线不是?”
叶凌波坐起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小声点,别让清澜听到了。”她按着沈碧微低声警告她:“我可跟你说,这事是我自己筹谋的,谁也不准来打搅,韩姐姐我都没让她插手呢……”
沈碧微只懒洋洋躺着笑。
“没让她插手,但还让她支开我呢……”
叶凌波被她说中,笑着拧她,沈碧微哪里怕她,一只手就把她两只手都抓住了,叶凌波打不过她,只得警告道:“我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生气?你把我和清澜姐姐耍得团团转,我这就告诉清澜姐姐去,看她打不打你。”
“你敢。”叶凌波也知道她是逗自己玩,立刻又软起来,道:“你别捣乱了,你知道这事对我多重要的,你不帮忙就算了,还来捣乱……”
“你干坏事,我不阻止你,还帮着你摆弄清澜姐姐?”沈碧微问。
叶凌波顿时挑起了眉毛。
“行,就按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管了,那又怎样呢?不过是和这四年一样,清澜虎落平阳被犬欺,她现在二十四,等三十四呢?四十四呢?就算我们能保护她,但她一身的才干不是付之东流了?难道你不觉得可惜?”
“清澜姐姐以君子之德约束自己,她并不在乎这个,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她从小教你这个,你又何必替她做决定?”沈碧微皱眉道。
“我就要替她做决定。”凌波也固执道,她的脸映着雪光,因为执拗而带上一层特别的光彩:“什么君子之德,那是给男人遵守的,先不说如今朝堂上最得意的也不是君子,就算做君子又如何?姜太公八十岁还能发迹,清澜二十四岁就被人诟病嫁不出去,这世上给女人留的道路何其窄,何其险,清澜一辈子做君子,谁来嘉奖她一个圆满结果?凭什么卢婉扬和卢文茵机关算尽还能名利双收,凭什么清澜就得让人惋惜?我偏要扭转过来。咱们不谈情,只说利。崔景煜当初是没落世家的时候,谁看见他了?是清澜和他订的婚,如今封侯了,倒是满京城争抢了,清澜反而成了退婚的坏人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碧微听得笑起来。
封侯又如何,她是京中仅存的国公爷的后代,父亲沈尚书官居二品,是文官首领。凌波这话别人听起来太势利,她却只觉得好笑。
“关键不就是这个吗?他们退婚了。”她提醒凌波:“你再怎么谋划,都绕不过这一点去……”
凌波烦闷地皱起眉头。
“难道我不知道吗?这不是先解决了外敌,再慢慢找机会嘛,偏偏清澜嘴紧得很,我们那时候年纪也小,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是退婚了。”她眼睛一亮:“你说,杨娘子会不会知道原因?还是老太太那边知道?我感觉只要找到退婚的理由,他们俩之间的死结就能解开了……”
她正筹谋,只听见外面一阵热闹,守在门外的小柳儿叫“表小姐”,是提醒的意思,果然阿措就匆匆忙忙地冲了进来。
“凌波姐姐,你怎么样?受伤没有?是卢文茵欺负的你吗?”她心急如焚地跑进来,一看到凌波和沈碧微蜷在榻上,马上冲过来检查,杨娘子跟在后面,笑着跟凌波解释:“柳吉传信回来,大小姐知道了,怕表小姐着急,所以让表小姐跟我去学清点年货,管理厨房,把她支开了。她刚刚才知道呢,立刻就跑过来呢……”
凌波自然是笑眯眯,安抚了阿措一番,告诉她自己没事,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但阿措向来心重,立刻眼神就沉下来,估计又恨上卢家姐妹了。好在清澜进来,让杨娘子传了晚饭,话题也就转开了。
阿措心重,清澜又因为和崔景煜绝交而魂不守舍的,所以凌波一送走沈碧微,临走还用眼神警告了她两下之后,回来立刻装得有点着凉,也不敢装得太过——以清澜护崽的习性,要是真病了,又要怪崔景煜了,只是让她们有个事做,围着自己团团转,也就不用想别的事了。
别人都还好,燕燕最傻乎乎,还当了真,连她压箱底的榔梅都拿出来给凌波吃了,人也十分老实听话,看得凌波都笑起来:“这时候知道对姐姐好了,平时那么浑。”
闹了一番,到了晚间,其实凌波也是真累了,阿措和燕燕比赛吃醋,都赖在她床上要陪她一起睡,凌波也不好厚此薄彼,把她们都哄睡着了,准备出来找点东西睡前看看,却看见清澜在外面暖阁里坐着,在绣一块缎料。
凌波一看就知道是给自己做衣服的,她相貌生得平常,所以衣裳尤其难选,又不能太花,也不能太素,颜色也要好好选,不像清澜除了太艳的色之外什么都能穿,她最适合穿浅色,比如清澜手上这件西子绿就不错,刺绣也要刚刚好,白色太暗,银线又太亮,清澜是劈了银线在上面绣冰裂梅花纹,看起来最雅致,也最伤眼睛。
“怎么起来了?”清澜问她:“受凉了最要静养,我让杨娘子在煲姜汤了,你喝了再睡。”
凌波心下愧疚,她虽然当着沈碧微嘴硬,面对清澜的时候还是有些心虚。再怎么铁了心续红线,其实她也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这样放弃崔景煜。
她不自觉走到清澜身边,把头靠在清澜肩膀上。清澜还当她是困了,摸了摸她额头,笑着问道:“怎么了?”
凌波不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来抱着她。清澜好脾气地任由她抱着,听见她闷声闷气地问道:“姐姐,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不怪崔景煜生气,清澜这人有时候是有点后知后觉的,凌波都长成能把卢家姐妹算计得有苦说不出的大人了,在她眼中,还是需要自己保护的温和无害的小妹妹呢。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来?”她笑着摸了摸凌波的头发,顺手替她理起头发来。
“你别管,你先回答我就是。”
清澜只当她是身体不舒服撒娇,笑着道:“当然呀,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大坏事,我都会原谅你的。”
“那要是伤天害理呢?”凌波又追问。
清澜略微思索一下,又笑了。
“那就该我承担后果呀,是我把凌波教成这样子,对不对?”她笑着逗凌波:“况且我家凌波也不是做伤天害理事的人呀,最多只是争强好胜了一点,能闯什么大祸呢?放心吧,万事有我呢。”
凌波把头埋在她肩膀上,心中一阵阵的心酸,但心却如同吃了秤砣般铁起来。
机关算尽又如何,不是君子所为又如何,这么好的清澜,她值得世上最好的。所以凌波就算倾尽所有,把自己也补上去,也要续上这根红线。
京城最好的世家小姐,自然该配花信宴上的魁首崔景煜。没人比清澜更值得戏中那个花团锦簇、幸福圆满的结局。
第46章 保护
年节下,阖府都忙,梧桐院向来是自成一派的,不与正院通消息,连年也不一起过,只是年夜饭的时候,看叶老太君面子,会和叶大人、“潘姨娘”一起吃一顿饭罢了,清澜还好点,还会给叶大人拜个年,至于凌波,那是根本连爹都不叫一句的,燕燕也跟着她学,把个叶大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拿她们一点办法也没有。
今年也是一样,潘玉蓉管家,凌波根本不和她说话,就连年下的安排也是直接问管家的。听说老宅有消息来,所以带了丫鬟婆子准备去前院问。她实际得很,看不起正院是看不起正院,但她们三个嫡女,该有的东西都得有。连杨娘子也摩拳擦掌,道:“正该这样呢,还是二小姐厉害。”
阿措本来在窗边梳头,听到这话就道:“我也要去,二姐姐带我一起去。”
凌波神色微动,但没说什么,倒是小柳儿欲言又止,道:“表小姐……”
“没事。”凌波制止了小柳儿,笑着朝阿措招手,道:“阿措想去就一起去吧,正好学学管家的规矩。”
阿措毕竟年纪小,跟着凌波去了一趟,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凌波就是问了问叶家的老管家,今年老家庄子的收成,还有族中的事情,几句闲话,看起来似乎并不值得特地跑一趟的样子。
倒是回来的时候遇到个意外,本来年下也是京中这些官员的门生故旧上门拜访的日子,叶大人做的侍郎官虽然不大,但因为曾经供职翰林院的缘故,门生倒是不少,正好都赶在今年回京述职,同窗好友一起约了上门,有十来个,都是年轻人,为首的几个都是青年俊彦,文文雅雅的。
凌波带着一堆丫鬟婆子从回廊下过,正好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凌波是闺阁女儿,自然避让在杨娘子身后,倒是杨娘子认了出来,道:“邹相公,齐相公,你们来给叶大人请安吗?有礼了。”
她行礼,那两个青年也都回礼,穿绿袍的那个尤其和善,道:“杨娘子有礼。师母过世,小侄在扬州赶不回来,实在惭愧,请杨娘子替我向小姐赔罪。”
穿朱袍的那位则安静许多,跟着行礼而已。
“哪里的话。”凌波在杨娘子身后淡淡道:“杨娘子替我谢谢两位师兄,家中没有长辈,不便留饭,请恕我失礼吧。”
青年们这才抬起头来,本来是要看凌波的,但阿措在凌波身后,穿着银红袄子,石榴红裙,白狐肷披风簇拥着一张芍药般的脸,虽然只露出半张脸来,也让他们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小柳儿看见,只得在心中叹息。
小姐辛辛苦苦张罗一场,最终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阿措没发现,凌波也不说,仍然如常,带着阿措回了梧桐院,怕她无聊,安排了小丫鬟陪她玩飞花令,男子四宴都在春后,阿措年幼,骑马是来不及练了,练练诗词是好的,美貌固然是好事,但如果再配上才情,才真正是所向披靡。她是好姐姐,自然为阿措计长远。
午饭摆在暖阁,凌波是真有点受了寒,吃得简单,下午本来是要算账的,小柳儿期期艾艾进来,要说不说的样子,凌波一眼看出来,道:“那混蛋又来了?”
其实裴照也没什么混蛋的地方,但凌波就是莫名地喜欢骂他,常常面还没见到,就觉得牙痒痒。
这次也是一样,大雪天,凌波懒得再去巷子里见他,直接叫了进来,横竖回事的人也多,里面不乏管着庄子的老管家来回话,裴照混在里面,跟柳吉也没区别。
偏偏裴照也不争气,又穿得灰扑扑的,他也是仗着脸漂亮,怎么穿都好看,火字营的旧战袍是深青色,松松垮垮的,被他一穿,漂亮得像锦缎。实在是气人。
小柳儿也像凌波,嫌弃他道:“你又穿这样,小姐又要骂你了。”
裴照也不生气,只抬头朝她一笑,浑不在意的样子,小柳儿顿时有点脸红,打起帘子进去了。
凌波正算账,倚在床边的熏笼上,穿秋香色的小袄,散着头发,只梳着个小髻手上拿着支朱笔,正在圈圈点点。她相貌平常,头发却多,波浪一样散在背上,如同一团云,脸生得薄,光落在她脸上,有种瓷器般的温润感。
裴照故意悄悄走过去,也凑过去看她账本,凌波其实早知道他来,也装作不知道,等他凑过来,反手就拿笔在他脸上一画。
裴照往后一仰就躲过去了,笑眯眯道:“嘿,没画着。”
他确实是有一把好腰,像诗中写的骑射俱精的名将,或者来去如风的胡人少年,上次在望楼下三箭赢了崔景煜之后,看完那一场比试的世家小姐,大概都忘不掉他在马背上仰射的风采。
但凌波可不管这个,她早早习惯了做管家的二小姐,不是春心萌动的小姑娘。风花雪月的事已经与她无关,就像她教阿措的道理,要能自己掌管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
“厚脸皮。”凌波嫌弃地收回笔,不耐烦地道:“有什么消息要说?”
“没消息就不能来了?”裴照笑着逗她,凌波的反应是立刻把眼睛一瞪,她生气还是颇吓人的,连叶老夫人也不敢惹她,至于卢文茵姐妹也是刚吃了亏去的。但裴照也确实是皮厚得很,还敢抱着手笑眯眯地道:“叶小姐现在心满意足了?”
对他,凌波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沈碧微也只猜到个大概,裴照可是全程看着她如何算计卢家姐妹的,但她向来越心虚,越要凶,道:“你懂什么?我这也是见招拆招罢了,卢家姐妹欺负我们家的时候你没看见?就看见我反击了。我成了蛇蝎之人了是吧?”
“我可没说。”裴照一脸无辜。
“你眼神里就说了。”凌波挑起眉毛。
“好好好,我说了。”裴照笑着道。
“看吧,终于承认了,可见你就是这么想的。”凌波立刻道。
裴照也被她逗得笑起来,举手道:“我投降了,都是我的错,我以小人之心,度小姐之腹。”
“这还差不多。”凌波终于放过他,道:“说吧,你来干什么的?”
“我来给小姐送个东西的。”
“什么东西?”凌波漫不经心地问。
裴照没说话,只是拿出一把钥匙来,凌波一见,顿时脸色大变,伸手去抢,被裴照轻巧闪过,把手放到身后,凌波又绕到身后去抢,裴照却把钥匙举高,他比凌波足足高出一个头,
凌波到底是闺阁小姐,虽然心急,也不会真和他拉扯,只怒道:“你给不给我?”
裴照低着头看她,笑眯眯:“要是我不给呢?”
“那你今天走不出这门。”凌波立刻发狠道,裴照的眼神也一暗,原来他也是有威仪的,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杀过不知多少人,神色一冷就让人心中发寒,凌波虽然不怕,但也本能地往后退,裴照立刻就察觉到了,顿时收敛起神色,又勾着唇角笑起来。
“好了,给你就是了。”他又变成那个整天懒洋洋的裴照,将钥匙一抛,正扔到凌波怀里,凌波拿起来一看,顿时更生气了。
“这不是我们那把锁的钥匙!”她气得眉毛倒竖。
“我也没说是那把锁的钥匙啊。”裴照笑眯眯。
小柳儿正好端茶进来,见他们说到钥匙,自从上次二丫的事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小姐的事是不用瞒裴照的,所以坦荡笑道:“小姐说什么钥匙啊?我们那把铜锁的钥匙还在我这收着呢,小姐是要这个吗?”
凌波这下真是气坏了,恨不得端起茶去泼他,裴照立刻识相地道:“小姐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