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这里已经没有人讨论游戏，几乎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刚刚到来的胜利。
一群奇形怪状的虚拟形象在广场上欢呼着。
“这是我们的胜利！！！”
“醒醒吧兄弟，我们派出的地面部队只有一支突击队，和一支实验性的仿生人部队，这场战争赢不赢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这不正说明了理事会的英明么？没有一个理想城的居民为此牺牲，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呃……路上还是死了几个的。”
“管理员来一下，把这个不会看气氛的家伙轰出去。”
“哈哈哈！我喜欢他们的管理者！比起那个啰里啰嗦的中年人，果然还是年轻的帅哥更对我胃口！”
“呜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开通前往联盟的航班？我还从来没去过云间行省外面的地方看过！”
“那恐怕有点难度，听说河谷行省是死亡之爪的故乡，就算联盟是咱们的盟友，去那种地方也是有点危险的。”
“不管怎么说，谢天谢地……我们的老板总算能回来做游戏了！”
“期待！”
“希望他是活着回来。”
……
“夜之城”酒吧。
作为胜利日的主题派对，今天播放的BGM是曙光城居民们“创作”的歌曲。
舞池中晃动着人影，一张张LED面具上跳跃着闪烁变化着笑脸的符号。红黄蓝的霓虹闪烁下，那复古的音乐节奏意外契合了现场狂欢的氛围。
坐在酒吧的角落，方长安静地看着不远处一道道人影，心中不禁颇感觉有些遗憾。
这个“万里黄沙”的资料片他大概是错过了。
不过，这几个月的时间他倒也没浪费了。
在云间大学培训充电的这段时间，他学到了不少令他大开眼界的东西，包括这座城市流行的商业模式，包括在这边常见的管理学方法。
他现在可以确定，在《废土OL》的开发人员中，至少有一支由政治、经济、军事、历史、文化、宗教等多领域专家组成的顾问团队，来负责修饰那些细枝末节的工作。
就比如企业的货币。
他一开始以为缩写为Cr的信用点不过是一种换皮的游戏币罢了，但深入了解之后他便发现，这玩意儿的内核竟然与现实中的“DeFi（去中心化金融）”概念不谋而合。
不对。
这么形容显然是侮辱Cr了。
现实中DeFi还处在探索期，离稳定还太远了，大多数基于此理论发行的数字货币都是放风筝、割韭菜的把戏，但在这个虚拟的游戏中，真正意义上的去中心化金融竟然已经小范围的实现了！
至少在理想城和Cr身上实现了。
比如最基本的一条，每一个理想城的居民都是信用货币发行的主体，同时也是货币发行的担保。
传统意义上的央行想要向市场投放货币，需要借助各种金融工具。但无论是借钱给企业扩大生产，还是借钱给居民消费，淋在金字塔尖上的啤酒和泡沫都不可能平等的惠及金字塔上的每一个人。
甚至可能出现有的人没喝到啤酒，反而喝了一肚子的泡沫，有的人啤酒喝到吐了，泡沫一点儿没尝到的情况。
但基于信用点框架的理想城却是另一种情况。
基于量子算法编程的智能合约保证了交易的公正公平，而其信用货币的本身属性以及一系列的金融规则决定了，所有参与生产的人都会因为生产的繁荣而平等获益。
这套系统当然也存在着它的缺点，平等并不意味着平均，不可能每个人都住在有窗户的房间和住在大厦的上层。
再加上由于这套规则本身存在的局限性，其不但不限制垄断，甚至在结果上鼓励了企业内部的“生产部门”之间互相兼并。
以至于在理想城这种地方，已经形成的垄断反而更难被打破，并且没有规则之外的力量能够将其修正。
除非垄断者自身因为经营性危机或者偶发事件被市场淘汰，但这基本是很难的。
而由股份决定席位的理事会，也不可能去推动限制垄断的法案，最多只能在相互制衡中限制已经形成垄断的“生产部门”，使其很难通过压榨生活在这套系统中的企业员工获益。
毕竟在这套奇特的经济系统中，每个居民都是货币的主体，已经成为了货币的一部分。
从哲学的角度讲，这虽然导致人被信用点这种东西高度“货币化”了，失去了作为人的属性，但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被解释成“将一般人从旧时代的债务关系中解放”。
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债主，不再会成为金钱的奴隶，或者因为金钱成为他人的奴隶。
除了导致垄断这一副作用，过于保守的信贷扩张策略导致了“骷髅工作室”这样的初创企业很难脱颖而出，不喜欢按规则出牌或者不熟悉规则的人很难适应这里的生活。
但相对的，整个经济系统的风险也被压缩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程度。
过去的一个半世纪中，这个百万乃至千万人口的小社会，竟然没有发生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经济过热或者萧条！
整个系统都在平稳向上中运行，缓慢但确定。
他从来没见过斜率这么稳定的经济曲线！
现实里中等以上规模的经济体，要是有这么强的确定性，连特么一丝跌宕起伏的波动都没有，早就踩油门加速了。
斜率不和Y轴对齐简直对不起这稳赚不赔的投资机会，根本不会出现这种“确定但缓慢”的情况。
最离谱的是，这个特立独行的经济系统，竟然能够与包括联盟在内一票遵循传统的旧时代经济体无缝对接！
无论是进出口业务还是对外援助的支出，对整个经济体的平稳运行竟然一点影响都没有。
毫无疑问这是现实中不存在的模型。
如果这游戏真要是像它宣称的那样完全真实，恐怕光是这个特别的模型就足以让全球的经济学家疯掉！
当然了，这个由Cr作为基石堆砌的系统已经复杂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即使是生活在理想城中的居民，对它的了解恐怕都只是冰山一角。
更别说他一个外来者了。
但仅仅只是了解了些皮毛，也令他大受震撼。
在这个小半年的学习中，方长甚至有种错觉，一些不那么“前卫”的社会学知识或者经验，放到现实世界那边搞不好也能行得通。
哪怕只是理论层面的行得通。
自从财务自由之后，他便兴趣使然地当起了职业玩家，已经很少去关注金融领域的事情了。
然而这款游戏，却让他重新对已经放下的专业产生了兴趣，甚至在游戏里读起了大学。
人生还真是充满了意外……
这时，挂在酒吧门口的电子风铃轻轻摆动，一位身材高挑的美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虽然在理想城这个型男美女多入牛毛的地方，李淑月的容貌并不算最出众的那一类，但那身版型笔挺、色彩单调的OL正装与她身上独特的干练气质，在这种赛博朋克风味儿十足的酒吧里却显得十足特别。
以至于她刚一进门，方长一眼便瞧见了她。
同样一眼瞧见了那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存在，李淑月径直走到他对面，坐在了自动拉开的椅子上。
“……公司开会耽误了一会儿，希望没让你久等，今天我请客。”
“没事，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看了一眼墙上的全息时钟，方长微笑着说道，“我其实也是几分钟前刚到。”
“见到我只有这句话想说吗？”
“谢谢李总请客。”
李淑月翻了个白眼。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了放在桌边的《人工智能概论》和《经济学概论》，还有他身上那件云间大学的校服，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用调侃的口吻说道。
“你在酒吧里看这个？”
“刚从夜校出来，”见她一脸怪异的表情，方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没办法，我们乡里来的废土客不懂规矩，只能趁着你们下班放松的时间多学学。”
李淑月认真地建议道。
“我们习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如果你想趁着休息的时间充电，我推荐你选修管理学。”
方长笑着说。
“那个啊，我也选了。”
李淑月：“……”
见她没说话，方长继续说道。
“说起来，你是怎么想到在这里谈生意？”
本来他还打算去图书馆泡一会儿再下线的来着，突然就被这家伙给叫了出来，说是要谈生意。
结果答应之后他才发现，定位竟然在一间距离云间大学大厦不远的“夜之城”酒吧。
李淑月随口回道。
“晚上总不至于去咖啡馆吧。”
“所以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
“谁也没想到你们会在今天获胜，你应该提前告诉我！”李淑月颇有些埋怨地说道。
方长笑了笑，却不说话。
他当然知道联盟会在今晚获胜，甚至在消息传回理想城之前——停火协定正式签署的那一秒钟他就已经知道了。
但玩家与玩家之间的信息互通，并不向联盟之外的NPC共享，考虑到对方可能会有理事会的关系，他就没有提这茬。
如果让理事会那边误会自己掌握着他们不了解的信息传递渠道，多少可能会有些麻烦。
在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意这个细节的情况下，他的习惯是一律默认当做“会”来处理。
见方长并不打算解释，李淑月虽然感到一丝郁闷，但也没有继续在这件小事儿上纠缠。
毕竟对方确实没有告诉自己内幕消息的义务。
“总之，之前谈好的商业计划我希望在今天凌晨十二点之前实施，就用你上次提交给我的那份底稿……细节上我还需要你核对下，没有意外的话就用那份了，我希望没有意外。”
这是企业与联盟首次商业合作，她为此已经准备了数月，可不想被其他嗅到腥味儿的投机客们抢先了。
她有种预感。
联盟会成为企业海外利润新的增长点！
说着，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了一支全息电脑笔放在桌上，顺手递给了他一支与电脑直连的AR眼镜。
那份底稿虽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商业机密，但毕竟不太适合在公共场合展示。
接过眼镜的方长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