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自侧边传来,有夜被·迫跟着牵制她的林克一同转过身体,却被眼前景象惊地胃部持续翻涌,恶心与头晕齐齐袭来,令她忍不住紧紧捂住嘴。
天空中仍燃有大量奢华的花炮,被三原色照亮的露台窗纱溅满鲜血,在“砰砰砰”的巨响中,维克多扔开手中的匕首,僵硬地擦去脸颊处回溅的血,抓着手中斩口凹凸不平的头颅摇摇晃晃地转过身来。
“来这儿之前,我压根没想到你就是那个内应,你同圣女大人青梅竹马,又怎么能辜负她对你的信任…”
他猛地举起手中头颅,顺势挥起一道粘稠血渍彻底脏污身上那件浅色的西服。
维克多的手仍颤抖不已,有夜甚至都能看见他虎口处深深的裂口,自伤口处涌出的鲜血与手中残骸的混在一起,滴滴答答落个不停,很快就在地面汇成一小块暗色水洼。
“跟着这个渣碎赚来的钱好用吗?!肉场?那分明是秘密买卖违·法奴隶的暗市!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说出这般污秽而满是罪孽的词汇!这个人渣都做了什么你知道吗?!马克斯维尔家虽是新进贵族,但心中当真没有丝毫荣耀!”
“…维克多监察官。”
维克多激情愤慨的言论被阿诺德冷冷制止,他挥动羽翼缓缓落地,利落地收回手中武器,展开右侧羽翼隔空遮挡维克多手中象征丑恶结晶的尸·块。
“圣女面前,注意言行。”
维克多呆滞了一瞬,随后便苦笑着将手中头颅放置回约克侯爵的尸身。
“请首席放心,今夜过后我便会主动请辞。无论初衷如何,我也真切伤害了圣女,抹黑了教廷与自身信仰。我为我的家族蒙耻,也愿意为此付出代价。”
荣耀…
对贵族来说,荣耀何等重要。
它既能让高傲血族对教会低头,也能让维克多斩下自己叔父的头颅。
责任与担当,志向与信念。
前者是义务,是以贵族身份享受特权后对社会的回报;后者是荣耀,是因持有贵族身份而独有的矜持与骄傲。
荣耀二字简直就是人生理想的具现化,可有夜却无法拥有这般高尚的理想。
她只是一具空壳,在“生”尚且得不到保障前(1),她压根没有心思与余力去思考人生真谛…但帮助他人实现理想却不过举手之劳。
有夜收回视线,抬手按上林克手中的瓶子,立刻引得对方激烈收紧手臂。
“你想干…?!”
“是不是只要我喝掉,一切都会结束?”
是会结束的,毕竟这瓶子里的液体大抵就是一周目毒死她的毒药了。
可这结束意味着重来,既然帝国西部已经糟糕至此,而维克多自家的矛盾也已上升到会令维克多做出这般举动,她就该卷回时间,让一切重来,以换取一个更好的结局。
“荣耀”是褒义词,不该用这般血腥混乱的场面来证明。
“圣女!”
“圣女大人!”
——制止声自四面八方涌来,可有夜却充耳不闻,她扶着林克手中的小瓶,微微施力倾斜。
瓶内液体立刻摇摇晃晃地贴上她的唇,又被林克猛然压下,她颤着唇,久久无法言语。
有夜安抚地笑笑,也同样无言地徐徐增加手上的力道。
她的确最害怕死亡了,可这毕竟是游戏,在这里选择死亡只是一种手段,更何况这周目结束,她就能去和现实中的琳琳将心比心地促膝长谈,提前消减误会了。
“您还是一如既往地消极又愚笨。”
维克多熟悉的冷哼拉回有夜的思绪,她似乎已很久没听见过维克多别扭而毒舌的唠叨了,在结束这周目前,或许她还该同他谈谈的。
现在看来,维克多其实同她有些相像,都是极为别扭的性格。
都是宁愿自己被误会,也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傻瓜。
“我在来此赴宴之前就已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维克多身后的露台陆续翻上不少着红甲的士兵,快速于宴会厅内有序排成一列。
“我秘密通知了祖母,帝国昔日赫赫有名的红狮女将军。”
绚丽的花炮燃尽后,他身处黑暗与月光的交界处,染血的俊颜一半沉入黑暗,看不真切,而由月色浸亮的那一半则带着隐隐解脱之色。
“林克修道士…不,修道女琳,你先前说的那句台词,现在我原封不动还给你。”
他用力握住自己仍在颤抖的右手,猛地瞪向林克。
“放开圣女大人,这里已被帝国军包围。”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生存”是人类最基本的需求,在此需求得不到满足前,任何其他欲·望及需求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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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啊(重重叹气),终于把蛋黄酱连带西部的事情写差不多了,下次再也不这样两个事件串一起写了,我都快被骂自闭了(小小声
第35章 局中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早该赶来的西部私兵却仍不见踪影,露台外甚至从最初的嘈杂转变为一片寂静。
再没有任何私兵翻入露台又或是冲入宴会厅,外面寂静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林克的手不停颤抖,在双眼骤然捕捉到窗外划过橘色火光的信号弹后,她颓败地慢慢松开了扣住有夜肩膀的手。
那信号弹是帝国军队惯用的联络手段,看来维克多之前所说的确属实。
在她串通哥哥包围这里的同时,就已主动落入了更深一层的圈套。
现在帝国西部实质上的掌权人,大部分私兵及她这个教会内应都奇迹般地集合在了一处,简直再没比现在这个情景更适合清扫了。
其实,林克觉得自己不该过早暴露身份的,不然她还能凭着圣女的信任逃过一劫,几年后风波一过,也能再为家族另做打算。
可计划已经彻底失败,就算挟持圣女和哥哥一块儿从这儿逃出也再无翻盘可能,那与其接受审问断罪,还不如用这瓶药自我解脱…相信换作哥哥,也会如此选择。
林克垂眸望向身前乖顺的有夜,只觉得浑身发冷,偏左胸处又烫得可怕,似燃起了一把火,持续灼伤着那处。
身体连同心脏,胸膛连同灵魂,她的一切都在为此忏悔…她不仅利用了朋友,还为此陷入了自我满足式的依赖。
“我必须跟在圣女的身边,因为圣女离不开我。”
——往常,林克一直用这句话麻痹自己继续伪装身份,潜伏在教会…留在圣女身边。
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对方独一份的目光,与一些他人不知晓的特殊照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间永远捂不热拉不近的距离,终究还是令她对这份友情产生了些许病态。
她嫉妒,她羡慕并渴望获得对方所拥有的一切,就像暗夜中主动寻求月光的飞蛾,又或是渴求月光疗伤的深树林。在那些负面情绪持续翻滚的同时,她的内心又对能分得对方关心与目光的自己感到无比自豪,骄傲又满足。
这个样子……究竟是谁离不开谁?
林克释然地咽下苦涩的哭腔。
“看来这次也一样…神明大人还是安排我替你喝呢……”
有夜被林克忽然大力推开,手肘重重擦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地上似乎还有混乱时宾客落下的尖锐宝石耳钉,剐蹭间直接在有夜娇嫩的肌肤上划出重重血口,殷红血液于纯白之上蜿蜒漾开,显得格外明显。
“就像小时候一样,只不过这次,这药水你一定不喜欢。”
林克笑着将紫色小瓶举起,杏眼微垂,早就湿透的眼睫连成一片,使她看上去既狼狈又无助。
有夜撑起身体,手肘处流淌的鲜血尽头,一枚硕大的蓝宝石耳钉深深没入皮肉,又被有夜毫不在意地直接撕扯开。
弯钩状的耳坠被暴力撕扯,拉开皮肉,应是很疼,可她却浑然不觉,反身就冲上前,愤力抢夺林克手中的药水瓶。
“不许喝!!”
强烈的恐慌袭上心头,可累赘的华裙却令有夜在扑撞的途中狠狠摔在地上。
空瓶落地的清脆响声被她摔倒时的闷响掩盖。
那只紫色瓶子落地后,又微微弹起,再落下,咕噜咕噜地滚去一旁。
当药水瓶终于静止不动后,有夜蓦然爆发出嘹亮的怒号。
“沈月琳!!”
林克愣住了,她显然不能理解有夜此刻嘴里吐出的人名是谁,但也无法出声问询。
因为再下一秒,她就被狠狠按向地面,剥夺行动能力。
有夜也被自后方握着胳膊扶起,她跟着那力道踉跄起身,刚站稳就挣脱开背后那人的手臂,又一次扑向被塞浦思用膝盖毫不留情压住脊背,镇压在地的林克。
她几乎是冲撞着推开塞浦思,使劲拍着林克的脊背,催促林克吐出那可疑的药水。
“圣女大人。”
有夜现下心急火燎的模样显然有些不合常规。一旁的塞浦思连忙一把拽起有夜的手臂,强硬地将她从林克身边扯开。
“行动失败后主动吞下毒药的人大都撬不开嘴,在场宾客众多,有的是人选获取情报。您又何必执着眼前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
有夜僵住了,她挣扎着想要再次赶到林克身边,却被塞浦思更大力地留住。
“别过去…她要杀你。”
塞浦思抿下一直礼貌微翘的唇角,白色发尾上发黑干涸的血渍在深色肌肤的映衬下显得尤为明显,暗金眼瞳旁在混乱中多出一道浅淡划痕,隐隐沁出的细小血珠更为他平添几分戾气。
“那又怎样?你松手!”
有夜急得不行,可塞浦思铁钳般的力道仍将她钉在原地。
她频频回头去看林克的状态,却被塞浦思更大力地拽着转了一圈。她彻底看不见林克了,塞浦思宽厚的胸膛遮挡了她全部视线。
塞浦思声线平直地又重复了一遍:“她要杀你。”
“那又怎样?”
有夜快速答道,她现在没空和他探讨这个问题。
她清楚地明白塞浦思所说一切,也凭着这双眼再次确认了事实,但她还是不愿意林克以死赎罪。
对有夜来说,长年陪伴的情感远远高于苦涩现实,那些童年时代的欢乐回忆一一闪过,她现下选择原谅又有什么错。
可无论她如何推拒,塞浦思都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