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忙碌了整整一天一夜,留下善后组,其余人自是该好好休息了。
有夜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宜全部交给阿诺德,打算领林克回客房,安抚着让她小睡一会儿,以舒缓林克紧绷的内心。
只是与阿诺德错身而过时,有夜被他用右侧单翅拦住。
暖阳似的羽翅干燥温暖,迎面展开时,带出对方身上独有的杉木香。
“稍后能与您谈谈么。”
有夜点点头,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习惯性沉默了,便干脆停住脚步,抬首望向阿诺德的眼,认真开口道。
“好的,等阿诺德骑士长处理好这些,请来客房找我。”
奇怪的是,有夜发现阿诺德的下眼睑正中各缀有一小滴干涸的血液。暗红血滴印在湖蓝眼瞳下方,犹如傍晚倒映湖中的红日,带着灼热的温度,为那双冷冰冰的眼带出几分暖意。
看这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溅上的,更像是刻意绘上的。
难道是化妆?有夜皱了皱眉,赶紧咽下呼之欲出的问句。
就算她打定主意要积极开口,诚实待人,这个问题应该也不能直接问出口吧?
阿诺德见有夜欲言又止地盯着他的眼睛看,几乎立即理解她的疑惑。
“这是借用他人视力的法绘,狮鹫在夜间是无法视物的。”
他有些疲惫地抬手捏了捏眉间,随手擦掉那两滴血后,颇为嫌弃地移开视线,像是要刻意抱怨给有夜听一般,放大低语的音量。
“文森特主教虽各类精通魔法,但着实不是什么…正常人,回教廷之后,您还是离他远些,小心为妙。”
事实上,阿诺德很想直白地提醒有夜文森特的古怪,但圣女毕竟是女孩子,又刚经历了西部的动乱,着实不该再令她伤神了。
这次行动前,阿诺德为借用夜视力而踏进了文森特的房间,对方很快礼貌地为他处理好眼睛,并为一同前去的骑士们准备好治愈圣水,目送他们出发。
可狮鹫毕竟是强健的神话种,各项感官均十分出色,阿诺德自踏入文森特房内的一瞬就察觉到了古怪。
衣柜那儿隐隐传出圣女身上的白茶香,浓郁而热烈,仿佛圣女本人正躲在里面,又或是里面塞满了圣女穿戴过的衣物。
但他的疑惑尚未表露,文森特就倾身靠墙,双手环胸挡住身后的衣柜,微微掀开眼帘,警告似地低语。
——“雨季对我们彼此来说都很难熬…不是么?”
阿诺德不置可否,即将到来的雨季对神话种来说确实难熬。
可文森特出自教廷,身上没有任何种族的气味,只是普通的人类。对他来说,雨季代表的应只是潮湿的空气与阴雨绵绵的天气罢了。
他望着有夜不解的眼,换着表达方式再次重复了一遍。
“他很奇怪,你最好离他远一些。”
有夜眨眨眼,姑且先点了点头,她踮起脚,朝阿诺德招了招手。
“你下来些,我够不到…”
阿诺德面无表情地弯下腰,侧头预备听取圣女的秘密吩咐。
对方踮起脚朝他频频招手的模样就像只讨要抚摸的小奶猫,毫无防备又天真烂漫。
可此次西部事件中他们所有人都被圣女骗了过去,没人知晓这是她早早就与皇弟阁下一同布下的局,都想当然地认为她不过是可怜的受害者。
尽管大家对圣女的称赞远远大于被欺骗的愤怒,也确能理解她为大局而小心翼翼的隐瞒,但阿诺德内心还是盈起了一股不甘的涩意。
那个肥胖又有奇怪语癖的人类凭什么得到她的信任,甚至能代为保管最重要的原初教典!
就算此事不能广而告之…那他呢?
即便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他还是不值得圣女交付信任么。
…他究竟差在哪里?
原本失落微垂的眼因蓦然探上面颊的温软而睁大,纠成一团的思绪也被轻柔抚平,阿诺德任凭有夜将他的脑袋摆正,用指腹轻轻擦拭起眼睑处。
“你没擦干净。”
患得患失是陷入爱情时最显著的症状。
先前还因未能取得圣女信任而生出丑恶妒忌的内心一下舒缓,面对圣女难得的亲近与温柔,轻易不会弯下脊背的狮鹫弓着腰僵在那处,一动不动地宛若雕塑。
“其实最好别用手擦眼睛,不卫生。”
有夜替对方擦掉血渍后,又轻轻补了一句。
她松开扶在阿诺德面颊处的手,挽起一个笑。
“对了,昨夜谢谢你,我还没和你道谢呢!”
“……”
阿诺德语塞了。
圣女何时这般健谈过,她向来都是安静且内敛,沉静又无言的,就像静静绽放于悬崖边的山茶,容不得任何人接近。
他呆在原地,望着有夜领着林克离开,终是后知后觉地理解了有夜的转变。
她大抵原先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过因着过分胆小而层层伪装了自己,严密藏起真心,把控距离不轻易示人。
至于转变的原因…
阿诺德的视线骤然犀利起来,如利刃一般刺向林克的背影。
相比宴会厅的热闹,公馆内部虽也多了些站岗的帝国军与圣殿骑士,却仍显得十分寂静。
有夜扶着林克回了客房,手忙脚乱地帮着她换下滑稽的橘色西装,又花费了好些时间才带她走出自责与内疚。
两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谈心,从小时候的桩桩件件讲到教会内遭遇,又重新确认了一遍各自的喜好习惯。
有夜毫不意外地发现她们虽各自诉说着不同世界的故事,但却永远都能诡异重合,她笑着抓紧了林克的手,轻声喊着“琳琳”。
果然不管在哪个世界,沈月琳都会是她的好朋友。
等林克终于说累睡着后,有夜起身在衬裙外简单披了件米色的披肩,抱起教典就沿着记忆找去会客厅。
明天中午就要启程回教廷了,她必须抓紧时间。
有夜想在离开西部前,替塞浦思解开心结,再弄清楚路德维希的事,但对这两者她都极度缺少情报,只能先找上费诺。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
低沉的嗓音满含笑意,唧唧叫唤的蝙蝠打着旋儿地飞来,替她合上身后的门扉。
费诺坐在沙发上,交叠着双腿,正垂首摆弄立领披风的穗子。
他见有夜慢慢走近,便将那件披风随手一扔,挑眼道:“坐。”
有夜依言坐到对面。不知为何,自晚宴过后,费诺望她的眼神就变得…有些黏腻。
她清清嗓,抱紧手中教典,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
“能请亲王阁下将塞浦思执事的身世告知我吗?”
“当然。”
费诺唇边的笑意僵了一瞬。
“不过,我也对圣女手中的那本原初教典十分感兴趣。”
“给你!”
有夜马上将手中的纯白教典双手递过。
费诺信奉月神,会对这本教典产生兴趣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如果借他看看就能获取情报,事情就简单多了。
与教廷里其余修士手中红底鎏金封的量产教典不同,原初教典是纯白鎏银底的,入手触感仿佛没有温度的玉石。
可最与众不同的一点则是教典的内容。
不知道是不是沈月琳偷懒还是一些别的原因,有夜那本教典里是一片空白,除了扉页有一串难以辨识的花体字,其他地方什么文字也没有。
“…你倒是大方。”
费诺忽地收起面上一切笑意,接过原初教典便置于膝上,缓慢且郑重地褪下手上的半掌手套。
纯黑手套渐渐剥离苍白手掌,纤长手掌轻轻按上教典的封皮,冷白指骨间的细小血管清晰可见,又于快速移动间带出青紫相间的残影。
有夜的身体随之一震,她不自觉地环胸抱住自己,悄悄抓了抓脚趾。
好奇怪…怎么忽然感觉有一股冷意钻入身体?
费诺在封皮上以指作笔,快速画了一个简易魔法阵。
他注意到有夜的异样,抬手于指尖萦起高浓度的魔素,又猛然按下。
“唔!”
有夜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单手捂住腹部,发出疑问的单音。
怎么回事,为什么肚子这么冷?这感觉就像是大冬天,有一只冰冷的大手直直按上柔软的腹部,肆意搓·揉温暖的软·肉。
“对了,圣女是想知道塞浦思的身世?”
“啊…嗯,嗯是的。”
刚开口就有难以抑制的单音跳出咽喉,有夜只得赶紧咬住下唇,双手抱住腹部。
那股难受的感觉又停止了,有夜松了一口气,抬首看向已打开教典翻看的费诺。
“他是被自己父母送来我这儿的。”
费诺细细查看后,皱着眉猛地合上教典。
有夜的身体又随之一跳,差点从沙发上掉下来。她惊疑地回头,望着空荡荡的后方发呆。
前面…前面为什么感觉有人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背?
“他的继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他的父亲便用他同我交换一味珍贵的药材。”
费诺垂眼用指腹缓缓刮弄起封角,饶有兴趣地看着有夜颤着肩,前倾身体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圣女月色的发已然凌乱不堪,那泛着水光的眼藏进额发投下的阴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莹白的手背下更显妩媚,仿佛新鲜剥出的桃肉,鲜嫩欲滴,诱人品尝。
只不过是被这样抚摸,胆小的圣女就快哭出声了么?
费诺加重指尖力道,唇畔的尖牙因兴奋而隐隐涨大。
“晚宴上,圣女不是说要努力多开口说话么?”
“是…啊但是,但你这里好像…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