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儿的伤口还在,哪怕接下来的话语令人再难以接受,至少也还有能让人清醒的疼痛陪伴着他。
每日午间,塞浦思都会准时为费诺送上麦芽酒,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可当他熟练敲响会客室的门扉,并扭开门把手后,屋内的景象却令他端着托盘僵在了门外。
浅淡月色与浓郁灿金交融在一处,难舍难分。
圣女明显已没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挂在阁下身上,只能有气无力地小声哭求。
而阁下则一手横在圣女腰间抓握原初教典,一手按住她的后颈,胁·迫她用手臂勾住自己的颈,侧头用唇去磨她藏在发内的耳尖。
也不知道阁下做了什么,原本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圣女突兀痉·挛般地抓划阁下的颈,整个人都挣扎地厉害。可她很快便被阁下变本加厉地拥紧,制住一切动作。
“…就快了,阿尔忒弥斯。”
阁下安抚地抚摸着圣女不停颤抖的脊背,密密啄去那些挣扎间被他獠牙蹭破后溢出的血珠。
阁下显然早已注意到门外的他,却不过只在动作间微微抬眼,一言不发地腾出食指立在唇畔,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那双血色竖瞳中满是难耐又隐忍至极的欲·望,对他匆匆一瞥后便再次凝至怀中的月色。
塞浦思沉静地躬身行礼。
精致的弯钩型门把在掌心磨出疼痛的红痕,上勾的装饰边险些因着他抓握的力道而直接嵌进掌心。他绷紧下颌,努力维持着一贯谦卑的表象,默默遵从费诺的指示,静静退了出去。
绯红门扉掩去一室荒唐。
塞浦思撤下规矩托举的银托盘,单手提握着酒瓶的瓶颈,快步走向庭院。他的内心因先前一幕而被恐惧塞得满满当当,正急需一个发泄口。
——“咔嚓。”
开得正艳的玫瑰花枝被他无情剪下丢弃,大朵绽放的玫瑰落入泥土,仿佛滴落的鲜红血滴。
阁下会咬她吗?
会将獠牙刺入圣女纤细的颈么?
塞浦思无从得知,可他却对此无端恐惧。
如果能留下圣女,阁下大抵就不会再需要他了。
亲王阁下是非常保守的血族,即便需求血液,也从不会主动将獠牙刺入血仆的身体。他虽遵循血族古老的传统圈养血仆,但却矛盾地从不主动购买血仆。
没错,这儿的血仆都是仰慕亲王阁下的为人,又或是受了阁下恩惠,为报恩才自愿留下的。
……除了他。
被剪下的玫瑰簇拥在塞浦思脚边,破碎的花瓣密密落了一地,持续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光秃秃的玫瑰花丛只余下满是尖利木刺的藤蔓花枝。
那些藤蔓互相缠绕,舒展着尖利的木刺,尽情汲取阳光,好似被剪去花朵对它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酷刑,而是解脱与释放。
可塞浦思并不这么觉得。
唯有开出绚丽花朵,丑陋的藤蔓才能拥有价值。
明明剪下那些花朵的人是他,可现在,他却又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在藤蔓上剪开细小缺口,将那些掉落地面的花朵再一一插·进花丛,恰巧卡住的花枝尚能支撑沉重的花·苞,可也不过是虚假的权宜之计。
在恐惧的同时,塞浦思还发现了潜伏于内心深处的嫉妒。
那对他来说是相当新鲜的情绪,可他觉得,他的确是应该嫉妒圣女的,毕竟她活得轻松,又总是能轻易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
可真等这股酸涩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溢出心间时,塞浦思却蓦然发现,他嫉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仰慕的亲王阁下。
他在害怕阁下会将獠牙刺入圣女颈项的同时,又嫉妒能肆意触碰圣女的阁下。
他嫉妒那双能毫无顾忌拥住圣女的手臂,嫉妒能随意抚·弄她耳尖的冰凉唇瓣……又同时对接受这一切的圣女产生愤怒。
明明是光明教会的圣女,又为何要接受暗夜中永生的血族?!
——“咔擦咔擦。”
青褐色的藤蔓被一一剪下,唯留开出花朵的枝桠光秃秃地横在花丛中,那些花朵没了藤蔓的支撑,正摇摇晃晃地缓缓下滑。
这股苦涩的愤怒该如何发泄?
这份恐惧的颤抖又该如何隐藏?
圣女…圣女…阿尔忒弥斯……
那个蠢笨的女孩会夺去他现在的容身之处,可他却怎么也怨恨不了那双荧红的眼瞳。
阁下那样的人,若是有了伴侣便再不会需要血仆了。
尽管念旧情的阁下大抵仍会定时送药给继母续命。可他又该怎么办?要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么?
……“塞浦思!塞浦思!!”
纷乱的思绪被越发急促的呼喊强硬拉回。
塞浦思虚无的眼终于定焦,他望向满脸担忧的圣女,滚动着酸涩的咽喉,再次重复问询。
“…您和阁下究竟谈了些什么?”
有夜躲闪着移开眼,伸手去挽耳旁的发。
“我,我不记得了。”
她确实不记得了,因为在问出塞浦思的身世后,她便莫名其妙地睡着了,只能如此回答。
可她躲闪移开的视线在塞浦思看来却仿佛一柄挑开血肉的利刃,直直抵上他的心脏,越陷越深的刀尖带出清晰的刺痛。圣女此时此刻仍微微肿起的唇则正无声告知他,她口中所说多为谎言。
“您在晚宴上哭着说今后会多开口表达自己,努力变得诚实……”
塞浦思低低提醒着有夜自己曾亲口说出的誓言。
“可我说的,真的全是实话。”
似乎被有夜的回话刺激到,塞浦思扔开手中的园艺剪刀,上前强硬地抓住有夜的右手,狠狠按在原初教典的封皮上。
“您能对着原初教典再说一次么?即便这样,也还能说出什么都没有吗?!”
“我没撒谎!”
他掌下的手掌执拗地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却怎么也不能如愿。
圣女不可能对着信仰撒谎,她的确什么也不记得…可记忆恍惚的症状则常出现在被血族用獠牙标记过的人类身上。
塞浦思收紧掌中的莹白手腕,苦涩地摇首。
“阁下咬了您对么…血族兴奋时,獠牙上会分泌一种类似致·幻·剂的物质,所以您才会什么都不记得。”
“没…啊啊啊!疼!!”
有夜难以置信地望向正狠狠咬住她手腕的塞浦思。
人类的牙齿又平又齐,正常情况下是很难轻松咬开柔韧肌肤的。
可塞浦思这下又狠又快,竟直接在有夜手腕上凶狠咬出一个血口,他迎着她不解的眼,温柔舔·舐起咬痕处沁出的血珠。
“您血液的味道好淡,阁下原来喜欢这样的味道么?”
“你有病吗?!”
有夜将一直抱在胸前的教典重重扔到塞浦思的身上,这才抽回了疼痛不已的手腕。
青紫的咬痕明显不已,还不停溢出密密的血珠,染红衬裙的袖口。
不仅无缘无故被人类咬了一口,被对着所谓血液的味道评头论足,还被再三指责不诚实,再抑制不了的愤怒与委屈翻滚而上,盖住有夜最初的目的,她捂住伤口,半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被厚重教典砸到前胸的塞浦思则闷哼一声,后退半步,垂首盯向再次掉落地面的玫瑰。
他自嘲般地低低笑了起来,满是陈旧伤痕的手腕一翻,小心翼翼地捧起落花。
“…我又不被需要了么。”
又轻又弱的控诉,犹如砸入湖面的一颗石子,层层叠叠地泛起涟漪,搅乱昔日平静的假象。
“圣女大人,这世间真的有神明存在吗?”
仿佛正经历什么重大痛苦的执事笑着佝偻身子半跪在地,捧着掌心玫瑰无助地抬首,暗金瞳仁浸入沉沉夜色,浓稠暗色仿佛漆黑一片的深渊,正翘首以待唯一的光源。
“您说,如果是慈悲的神明,会需要我吗?”
作者有话说:
本章二合一啦~(打哈欠,困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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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写执事害怕被抛弃,又忍不住嫉妒的样纸
(才不是为了翘走别人的狗呢,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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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挖角工作的支持,泡芙会努力早日让亲王变成空巢老(划掉)血族哒~
第40章 确认
“有…”
这个世界当然存在神明,有夜轻声作答。
至少在游戏世界,根据设定,神明必然存在的。
如果在现实世界,她也是希望有的,可惜那并不存在。
有夜曾经以为那个人会是她的神,可他带给她的是什么呢?
“神”只为她带来了无尽的苦痛,却迟迟治不好她的病。
无论她如何祈求,“神”也只会赐予她自骨髓中钻出的疼痛,试不尽的新药与无尽注入身体的冰凉药水…就像实验室笼子里小白鼠,容不得拒绝又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
……如果是那样的神,还不如不要。
“神明确实存在。”
有夜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