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完这个动作后便乖巧地坐回座位,凝神倾听。
这是有夜小时候做错事后,院长常对她做的安慰。
她猜测亲生母亲与孩子的互动大概也不过如此了,亲昵且独立,但又稳稳传递勇气与爱意。
塞浦思跪在有夜身前,垂眼怔怔地伸手触碰自己的额。
可那覆盖柔软额发的额却仿佛带了一层电,他的指尖不过才虚虚挨上就立即撤回,握拳下移置于左胸…像是将什么宝物借由这个动作压入灵魂保存似的。
“……一开始我的内心的确被仇恨支配,尤其是看见继母的留言条内只交代了对阁下的感谢与今后的打算时,你知道我的脑海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他开口了,是平静的,没有感情起伏的诉说。
有夜只静静地听,既没有猜测,也不附和。
可塞浦思却忽然敛下双眸,单手撑上有夜的膝。
剥去手套的手掌一路向上,在掌下身躯趋于僵硬时,慢慢贴上有夜腰侧,虚虚合拢。
“这束腰还可以再收紧两分…只有对自己狠下心来才能贴合完美。”
他将脑袋搁上有夜的膝,抬眼戏虐地勾了下唇角。
“圣女当真心软,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
“…你不是要忏悔么?”
“我以为你没兴趣听。”
他眨眨眼,贴在有夜腰侧地手进一步收拢。
坚硬束腰根本挡不住塞浦思掌心的热度,那热意越贴越紧,终是令有夜有些难受地扭了下腰,伸手拉开对方的手掌。
“所以,你想到了什么?”
有夜十分不走心地附和了一声。
她推拒塞浦思的手很快被抓住,强硬分开指缝,紧紧扣住。
有夜奇怪地颤了颤指尖,勉强接受了。
似乎…游戏里的大家都很喜欢这样十指相扣地握她的手。
可这样握着有什么舒服的呢?她只感觉指缝有些撑,掌心很热,也不自由。
“是杀意。”
塞浦思又垂下双眸,侧过脑袋,枕在有夜的腿上。
他嘴上虽说着骇人无比的话语,可语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你说那个背叛父亲,背叛国家的女人凭什么拥有新的家庭?”
那口带着嘲讽的敬语像是伪装已久的假面,随着真相展开完全剥离执事的面,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塞浦思借由传送阵回到自己国家的时候,天不过才蒙蒙亮。
那是阁下为继母定时送药而特意设置的传送阵,他完全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使用这个传送阵。
王宫内,熟悉的庭院里,初阳毫不吝啬地洒下,为他原本的家敷上一层暖色的光纱。
习惯早起的继母坐在老位置,正快速缝制一条长披肩。她还是老样子,静静坐着时就像是温婉乖顺的人偶,非常适合装饰在王座旁。
塞浦思忽然想到了圣女…圣女安静待着的模样也是人间美景。
晚宴前夕,他看着阁下为她穿上漂亮的礼服,又小心挽起那闪耀着月光的发,就像正装扮心爱的洋娃娃,最后还不放心地扣上象征所属的脚镣。
那莹白纤细的脚踝的确适合佩戴一些什么东西来装饰……尤其是代表控制的镣铐。
只是那镣铐太过笨重,也不柔软,磨伤蹭破的肌肤泛起微微的粉,令他忍不住在途中就解开了那装模作样的束缚。
塞浦思躲在转角的阴影处,快速确认了四处没有侍卫骑士后,慢慢自侧肋抽出隐藏的圆锥剑,反手藏于身后。
他想,他或许该给继母一个辩解的机会,毕竟那也能算是他的母亲。
可欢快的脚步声很快打破他的计划,他那像是小夜莺一般的妹妹来了。
妹妹长大了,面容也愈发与亲生母亲相像,与他同色的肌肤道出这世间最亲近的血缘。
塞浦思还记得继母刚嫁入王室时,妹妹因为讨厌她而从不与她亲近,可不过十数年,她就完全变了。
“母亲!母亲!这是给我的吗?”
她伸长双臂,自继母身后抱住她摇晃,笑得十分开心。
“真好看。妹妹们有吗?”
“我们没有!母亲偏心!”
又有两道女声加入。
翠色的裙摆划过浅紫的沿阶草,与继母容貌相像无比的双子少女挽着手步入庭院。
“每次都只有姐姐有,我们也想要!母亲不可以偏心!”
塞浦思往旁躲了躲,尽力将身形融入清晨暂存的昏暗。
那是继母的孩子,新王国的公主与旧王国残留的血脉竟与姐妹相称?
……真可笑。
“好,等把哥哥的一起做完,就给妹妹们做。”
继母取出一旁已制作完成的编织手链,交与塞浦思的妹妹。
她笑得温婉,语气也略带欣喜。
“姐姐你看,我学着你们生母国家的手法编了这条手链,你说哥哥会喜欢吗?”
被点名的公主面容一僵,攥紧裙摆怯怯道。
“母亲…哥哥已经不在了。”
继母忽地颤了下手,悻悻收回后将那条手链藏进自己的口袋。
“你说的…对,塞浦思是不在了,是我糊涂了。”
一旁的双子公主面面相觑,连忙转移了话题,叽叽喳喳地讨要着自己的那份披肩。
暗处的塞浦思挽起一个嘲讽的笑。
糊涂?明明是继母亲手将他送给阁下的,还装什么母子情深。
因为她,王国被夺取,父亲被处刑。
他的人生轨迹全部乱掉,还连累了唯一的妹妹。
这让他如何不恨?
……但他窝囊地恨不起来。
王城之外贴满了他的通缉令,可分享血缘的妹妹仍然贵为公主,没被丝毫慢待。
他知道继母说出口的约定就一定会完成,可她又如何保得住妹妹一世?
那一家人浸在晨光之中,仿佛最温情的油画。
徐徐升起的烈阳在拐角处划出一条明显的光暗交界线,逼得塞浦思又向后退了一步。
晨光持续射下,那条交界线将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脊背贴上冰冷墙壁之时,塞浦思才幡然醒悟。
——原来他早就将自己纳入黑暗,这才无法接近光明。
他躲在暗处,观察着晨光下的母女四人。
早前涂满内心的杀意在这画面中渐渐平复,塞浦思苦笑着收起贴身短剑。
那奔涌流淌的情绪并非仇恨,而是不能共同承担的遗憾。
他明明是个男孩儿,是本该担负王国未来的王子,却被用这种形式保护在了王后柔弱的臂膀下。
他那体弱多病的,甚至连国王演说时都会晕倒的,不称职的继母,竟以这种荒诞的形式护下了旧约克王国唯剩的血脉。
不多时,太阳便完全升起,新国王也出现在庭院内。
塞浦思刚消散不久的仇恨立刻重燃,等他发觉时,手中的剑柄已被他握得出现了细小的裂缝……
许是说了太多话,塞浦思的嗓音有些哑。
“我不知道该将这股仇恨对向何人,可当我看见那家伙手法笨拙地替小女儿编发时,我还是松开了手中的剑。”
他猛地抓了抓自己的额发,自有夜腿上哽咽抬首。
“我本可以下手的,可如果…如果我成功了,那两个孩子就再没有父亲了。”
塞浦思理解失去父母的苦楚,也饱尝被抛弃的悲痛。
所以在侍卫骑士们都不在的绝佳机会下,他看着就算加入其中,也未显突兀的新国王,终是默默自暗处隐去了身形。
有夜伸手轻轻揉了揉塞浦思的发,那白色短发柔软的不可思议。
据说头发软的人,心地同样善良,也许不无道理。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什么也没有说。
可她的手腕却被一把擒住,塞浦思瞬间激动起来。
“事到如今,究竟是哪里来的踌躇让我犹豫,分明这双手已沾满了鲜血……”
复仇终是无益的。
如果杀了新国王,继母和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新约克王国又该如何?
他远离国家太久了,若是强硬夺回,必定掀起不小的风暴,惹得政局动荡…
有夜挥开他的手,跪地拥住塞浦思的肩,安慰地拍着他的背。
同公馆庭院内的那次相同,有夜再次轻吻塞浦思的额。
“没事了,没事了。”
塞浦思蓦然睁大眼,在那贴近的山茶香气中,终于松开了紧紧扣住有夜手掌的手,慢慢回抱住怀中的月色。
他压着有夜后腰的手臂实在太过用力,两人的身躯紧紧贴合,又在有夜试图推离的动作中微分,可下一秒就又被制着交叠,一如先前彼此交蹭的鼻尖。
有夜推不开塞浦思,但过分紧·窒的怀抱已令她难以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