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般的纯白被稠红逐渐染色,这副景象竟奇异地满足了他早已扭曲的内心。
凭什么他在欲念泥潭中挣扎时,圣女仍能一尘不染地于岸边行走?
维克多犹记得在圣女向他道出真名的那日黄昏,叔父前来教廷拜访,并简明地道出来意。
据说,摄政的皇弟阁下有意于千花祭为皇太子挑选皇妃,而与拥有宗教背景的贵女结合是最传统而保守的选择…如果此时现任圣女出现丑闻被迫下台,那么下一任圣女就是最有力的皇妃人选。
他拒绝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猛烈的耳光。他被打得偏过头去,连手中教典都被震落,掉在地上再被叔父一脚踢走。
“信仰不能当饭吃!我们家虽是帝侯,但也同样免不过要讨好附庸公爵大人!”
叔父所说皆是事实。
托托公爵的长女是呼声最高的下任圣女,那位公爵千金在人前做足了样子,甚至处处模仿现任,定是对圣女的位置势在必得。
维克多沉默了,他有些迷惘地盯着叔父脚边的教典。
被踩踏的教典已然因着落地的冲击而翻开,书页被践踏地肮脏不堪,又折起卷边,不负平整。
“随便找个办法,让她失贞不就好了?你怎么这么蠢!”
叔父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令维克多浸入窒息般的阴冷,他不住睁大眼,艰难又沙哑地开口。
“她会死的…圣女失贞是不可宽恕的大罪!她会被绑上火刑柱的!”
“那又怎样?你自己想想清楚,是家族利益重要,还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重要!维克多你是在教廷被洗脑了吗?你要是不动手,我来!”
叔父气愤地捻了捻脚旁的教典,甩袖而去。
维克多跪地捡起教典,用衣袖缓缓擦拭着上方的污垢。教典上印着深深的泥污与足印,怎么也擦不干净。
污损教典是对信仰和主神最大的亵渎,维克多只能燃起一把火,烧掉了原有的教典,又寻了个借口去仓库取了一本崭新的教典。
他派人向祖母传话请求帮助,却得不到回应,只得连夜回了次本宅,但同样换不来祖母的助力。
于是,他向祖母讨要了一罐蛋黄酱。
托托公爵要她消失,西部拿她交易,似乎圣女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所有利益牵扯的关键。
可他没能力也没勇气寻求帮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教廷大门,分明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他的手脚却像是被钉在原处一般,不能移动分毫……
为何当初叔父要求他设法令圣女垮台时,他没有遵从?
凭着他们家的地位与人脉,若是那时他强硬将圣女拥入怀中,窃取主神掌中白茶,即便受罚也不会沦落至此,自是也不用为抢占先机而手刃亲人。
他当时在晚宴上说得多冠冕堂皇啊,可到头来,他也不过是被利益驱使的可怜人。
若是早就放弃这毫无用处的信仰,也许现下他已将圣女从岸边拽下,拖进泥潭共同沉沦。
反正神明已经抛弃了他,那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维克多闷笑着抹开溅至圣女颊边的血液,用沾染自身血液的指腹耐心搓红那浅淡的唇。
叔父说的对…在利益面前,信仰算什么?道德算什么?
他曾经的信仰就像长满尖刺的柔韧荆棘条一般,紧紧缠住他的手脚,纵使他再努力伸手,也无法触及心间那轮弯月。
黑雾般的情感逐渐溶解荆棘,赐予他毫无约束的自由。
在炫目不已的破碎玻璃花窗下,维克多笑着丢掉了自己的信仰,为叔父吊唁。
为什么要对欲望视而不见?为什么要克制最原始的欲念?
分明任何触碰都令他心醉不已,震颤升温滚烫的血液,圣女的泪犹如上好美酒般温润干渴已久的咽喉,又为何要苦苦忍耐?
混乱思绪间,突兀而浓烈的甜味与咸味交缠涌入喉间,呛得他从梦境中悠悠转醒。
心心念念的那抹月色正往他嘴里塞着什么,见他睁开眼后,立刻就猛拍他的脸颊。
“快醒醒!!”
熟悉的嗓音让他的意识逐渐转为清明。
“圣…女?”
维克多咳嗽着吐出嘴里的异物。
他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碧色眼瞳看了看掌中半溶解的方糖,不解地望向一旁给他递温水的有夜。
“你昏迷了很久,必须补充糖分和盐分。”
有夜原本特意调配了糖盐水(1),只是维克多一直都处在昏迷状态,喂他水太麻烦了,她才用平替版代替的。
“…谢谢。”
有些发疼的身体在那杯温水与圣女担忧的眼瞳下逐渐趋于平静。
维克多握着手中的玻璃杯,忽然有些不切实际地想问有夜,是否已经认命并打算接受他。如果可以,他还想光明正大地与她结婚,但神前宣誓还是算了,她什么也不用做,他自会准备好让她生活无忧的财富与权利。
可圣女接下来的话语却直接打破他的幻想,令他尚且发热的身体坠入无边冰河,那股窒息的寒意没过头顶,令维克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我要走了,维克多。”
有夜端正坐在床边的木椅上,背后的落地窗外闪过一道又一道的闷雷。
“今天是最后一天,我必须走。”
“我不准!!”
维克多骤然起身,捏住有夜纤细的手腕,双目赤红地怒瞪着她。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你可不是客人,而是我捉来的…”
他喉间翻滚了好几下,也说不出最后的话语。
说到底,圣女究竟算是他的什么呢?是欲望还是执念?是幻想还是求之不得又不可求的背德绮念?
“是你会放我走,维克多检察官。”
有夜笃定地掰开维克多因多日高烧而无力的桎梏,无视主神通过异常气候再三的警告,缓缓说了下去。
“你会在明天被寻到此处的圣殿骑士杀死,命运不可逆,但却会借着不同的契机而改变原有轨迹。”
她学着主神在这两天反驳她的话语,又综合维克多奶奶透露的情报,端正坐姿,尽量以平缓的语气建议。
“现在放我离开就是你逃离死亡命运的最佳契机。”
作者有话说:
注释:
(1)糖盐水,补充电解质与糖分的最佳选择,家庭版配方为水250ml,糖25g,盐2g。就个人经历来收,低血糖的时候特别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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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雷累计10的加更鸭,谢谢小可爱们在泡芙最失落时候的不离不弃!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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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归途
原本以一周目的记忆,有夜以为维克多用来拘禁她的府邸应该离中央教廷不远。
可上周目毕竟乘了马车,这周目用脚走后,她才发现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大大大一段距离的。
有夜披着棕色的兜帽披风,正凝神研究着手中的地图。
上面线条微抖的蓝黑墨水令她回忆起画下地图时,维克多那仿佛失去一切的灰暗眼神。
“原来失去信仰之后,就连情感也会变得如此轻贱么…”
有夜根本不知道维克多说这话时,他脑海中闪过多少思绪,她只平静地回复了一句。
“生命更可贵。”
事实上,维克多在那时已将所有可能性都分析了一遍。
如果他不放手,圣女又当如何?未来是否真会如圣女所说?
圣殿的骑士…维克多想到了首席骑士长阿诺德,若来的是首席,那他又有几分胜算?就算不是首席,未经磨合的新教典与现下高烧不退的身体也会令他无法发挥往日的实力。
即便选择玉石俱焚,他也还有整个家族,还有祖母需要顾虑……
自叔父死后,他不能赌也不敢赌,无论圣女所说是真实预言还是虚张声势,维克多都注定只能听从。
而将维克多那时内心的葛藤全都视作“惜命”的有夜只讨要了一张地图,并承诺会将自己的失踪全部归结于传送阵的异常,才终于走出了那所空荡荡的公馆。
只是这片草原未免太过辽阔,看不太懂地图的有夜毫不意外地迷了路。
和煦微风拂过大片郁郁葱葱的野草与零星开放的浅粉风信子,本还反常落下冰雹的天空此刻更是一面晴朗,就连遮挡烈阳的云彩也少有出现。
主神本来很反对她提前回去,甚至为了阻挠她回教廷,还在倾盆大雨中夹杂降下不少冰雹。
但等她真不管不顾地披着披风冲进雨幕之后,那些豆大的雨点与尖利的冰凌状冰雹就又都被尽数收回,好似先前的暴风雨不过幻象,就连有夜身上湿透的披风也很快被烈日烤干。
她拉下兜帽,一头罕见月色的长发晃晃悠悠地垂下,在日光下摇曳出一面碎光,犹如波光粼粼的微颤湖面。
有夜理了理耳旁的发,纠结地继续研究着手中的地图。
但很快,她的头发就被人从后猛拽了一下。
“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不防出现的声音与头皮上的疼痛吓了有夜一大跳,她捂住后脑转过身去,却看见一颗被同色风信子簇拥的粉色脑袋。
“什么嘛,原来不是幻觉啊…”
双角兽杰弗里还维持着一手抓握她发尾的姿势,另一手捧着大把大把的风信子,鼻尖不停耸动以汲取嗅闻空气中的气息。
圣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被阁下抛弃了吗?
杰弗里奇怪地眨了眨那双大大的紫眼,又凑近嗅了嗅有夜身上的气味。
当真是一点儿味道也没有了,难道是哪里用的不称心,才被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