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女性提着艳丽的红裙摆,欢快地原地转了好几圈,才抑制不住激动地行礼。
事实上,圣子圣女除去各类祭典,一般都很少离开教廷,所以能在外界见到他们实属罕见。
信徒们会因撞见圣子圣女而激动兴奋完全正常,只是也鲜少有人会像眼前女性这般激动地几乎失了方寸
“圣女大人贵安,我是玛丽亚,玛丽亚·冯·托托,请您务必一定要记住我的名字!”
玛丽亚十分自来熟地上前一把抽掉有夜手中的风信子,涂有与眼眸同色口脂的唇快速弯曲开合,不由分说地便将有夜拽上了不远处的马车。
“圣女大人怎么能接受双角兽的花呢,多脏呀!快扔掉,扔掉!”
直到奢华的马车门被侍从恭敬合上,并缓慢前行时,有夜才终于抽空打断了玛丽亚连珠炮似的话语。
“玛丽亚小姐,我…”
她的唇马上被玛丽亚用食指轻轻抵住,浑身散发出火热激情的玛丽亚躬身用手掌抵在她脸侧的车壁,制止了有夜的问话。
“圣女大人也太冷漠了,是因为教皇猊下病重才这番忧郁的么?我马上就送你回教廷,你笑一笑好吗?”
有夜握上对方的手指,快速垂眼查看对方的弹窗。
——【姓名:玛丽亚。职位:无。好感:满。】
——【阵营:月。种族:人类。特殊:偶有过激行为的公爵家长女。】
似乎没什么特殊的。
有夜移开对方自顾自滑动的手指,勉强微笑起来。
“那麻烦玛丽亚小姐送我回教廷了。”
“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玛丽亚收回手,直接挤坐在有夜身侧,不停挪动着贴近越躲越远的有夜。
有夜被她挤得只能紧紧贴上车门,她望了望空旷的马车车厢。
“玛丽亚小姐,你可以…不要挤我吗?”
她其实原本想说“对面明明空着,为什么要挤过来”,可话到嘴边还是不可避免地转了个弯。
玛丽亚困惑地眨眨眼,一脸正直地答道:“可马车很小啊,我只能坐在这儿。”
“……”
有夜默默起身自己坐去了对面,但玛丽亚立刻紧贴而来,几乎快要挂在她的身上。
如此反复两次后,有夜直接放弃挣扎,坐在那儿任由玛丽亚紧紧挽着她的手臂,双眼发亮地与她交谈。
“圣女大人是在哪里出生的呢?我是在帝都的圣玛利亚修道院里出生的,我出生的时候据说修道院还莫名起了火,所以我和火焰特别有缘呢……”
“对了,圣女大人最喜欢什么食物?我最喜欢牛小肩了,什么佐料都不放,二分熟就行……”
“还有呀,圣女大人你为什么总穿浅色的衣物?是教廷规定的吗?要不要试试鲜红的红色?我觉得你一定适合……”
玛丽亚十分健谈,有夜被问得快要答不上话来,只能一直维持着尴尬的礼貌微笑。
好在马车很快便停在教廷侧门,有夜长呼一口气,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向玛丽亚道别。
“这段路也太短了…”
玛丽亚依依不舍地咬住自己的指节,委屈地拉住有夜的披风,放低姿态地恳求。
“圣女大人能在千花祭的时候,抽空和我一起逛逛城镇吗?”
千花祭?
那是什么?她好像都听不同的人说过好几遍了。
有夜疑惑地抬眼,刚要问询就被玛丽亚那双火热眼瞳惊到,只能干巴巴地敷衍道:“如果没有工作的话。”
虽为同性,但有夜却直觉性地在玛丽亚身上勘察到了危险的种子。
身为圣女不可能在重大祭典上没有工作,这样的回答应该能算作是委婉的拒绝。
可玛丽亚听了后,非但没有沮丧,反而越发激动。
她跳下马车,抓过连连后退的有夜猛嘬了一口她的脸颊。
“那么便说定了!”
红发红眸的玛丽亚犹如一团热烈的火焰,眼内盈着艳丽动人的欣喜,挥开缀有宝石裙边的奢华衣裙,摆着手步入马车。
但马车渐渐驶远后,玛丽亚则一反先前的热情模样,端坐车内规矩地将手置于膝上,连连清嗓后,再把面部表情调整成略显尴尬的无表情。
“…那麻烦玛丽亚小姐送我回教廷了。”
“玛丽亚小姐,你可以…不要挤我吗?”
……玛丽亚学着有夜先前的模样,一句又一句地重复她的话语,直到将手势坐姿,乃至面部的微表情都学得八成像之后,才疲惫地滑下软垫,放空似地望向车顶。
“圣女警惕性好高啊,都不愿意告诉我她的信息。”
她连连叹气,趴伏于坐垫上打了个哈欠,染成血红的指甲有些委屈地不停扣弄着坐垫边缘。
“千花祭怎么还不到呀……”
而教廷内,被念叨的有夜则忽然轻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快步跟上前头领路的特蕾莎嬷嬷。
大家似乎对她找的借口没有任何疑问,放心地连细节也不过问,就着手召回那些外出寻她的骑士与修士们了。
据特蕾莎嬷嬷所说,教皇猊下自得知她再次失踪后就一病不起,虚弱得仿佛颈间已横上了死神的镰刀,就屏着一口气想要见她最后一面。
文森特主教因此赶去了皇都。
原因无他,只因教皇法杖在皇都保存…或者更正确地说,是在皇弟阁下的手里。他得取回法杖才能在必要之时为教皇猊下主持丧礼。
有夜觉得这应该算是神权君授的典型特征了吧?
只是她不理解,主神怎么会不在意神权被架空呢?
来不及继续思考,有夜就被特蕾莎嬷嬷推进了教皇的寝室。
她抹着泪,握紧有夜的肩,哽咽道:“猊下在位68年,向来都是大家心中的典范,我们都很舍不得猊下…只是弥留之际,猊下似乎对自身的魔素失去了控制,圣女开口说话时务必深思熟虑,不要再刺激猊下了。”
她顿了顿,屏着泪,颤着手理了理有夜耳旁的发。
“大抵就是这几天了,猊下一向疼爱你,你多陪陪他吧。”
有夜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教皇的寝室内高高低低地挂满了浅色幔帐,那些幔帐的数量多得有些异常,严重阻碍了访客的视线,即便走近床前,有夜也看不清内里躺着的教皇。
直到一阵清风拂过,有夜才借由相互错开的幔帐看清一只枯槁年老的手掌。
那手掌缓缓抬起,如树皮般层叠的皱纹顷刻之间拉平,化为有力宽广的青年手掌。
“阿尔忒弥斯…”
虚弱的气音持续呼唤着她,可有夜却盯着那又瞬间缩小的孩童之手僵在了原地。
老年,壮年,青年,少年再到孩童…反反复复变化的手掌艰难地抬起,等待她去握上。
“阿尔忒弥斯…你回来了吗?”
教皇的嗓音干涩无比,像是强硬挤出咽喉的粗石,带着研磨过后的血气,令有夜听得心头一跳。
这就是魔素失控吗?
能让一个人不停变换外形?
她压下疑问,终是缓缓走近床边,握上那只渴求她的手掌。
可比起那手掌猛烈收紧的力道,更让有夜惊讶的则是教皇的相貌。
恰巧定格在青年形态的教皇正艰难开口唤着她,那双深夜般的瞳仁在看见她时才终于浮起几分神采,俊逸如古雕般的容颜已被病魔折磨地憔悴不堪,但仍能依稀窥见几分往日的影子。
那双眼是比一般东方人都要更为纯粹的黑,与衣家几位姐姐极为相像的眼瞳令有夜脑中原本趋于模糊的记忆一下复苏。
…是衣家家主!
那双眼本会温柔地眯起,在她吞下药丸后及时递过被切成星星形状的橙。
一向严厉的家主,唯一会对她笑的,只有治疗的时候了。
“等你治好病,我就带你去过户,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人,好吗?”
“嗯!”
有夜的户口一直没有记入衣家名下。
因为亲族之间的医疗行为违反医师法(1),并会遭受不小的社会舆论,更何况她用的药还一直是衣家的私人实验室里出来的,自是更要小心谨慎。
可她的病迟迟未愈,家主也渐渐变得不爱笑了。
直到她十二岁,家主不幸死于海难。
自那之后,哪怕吞下再多苦涩药片,也不会有酸甜清口的橙及时递到手边。
就算再积极配合治疗,忍耐新药实验带来的副作用,也再不会有人承诺会和她成为一家人。
有夜还记得自己那时因食物中毒被推进抢救室而没能参加家主的葬礼,等她醒过来后,家主就从尽心照顾她的严厉收养人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小罐。
那是她难以忘怀的遗憾。
也许沈月琳是为了填补她没能为收养人送终的遗憾,才将衣家家主的人格数据套在了教皇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于内心向沈月琳道谢。
饶是教皇握住她手的力道愈来愈大,有夜还是忍痛回握住那又变回幼童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嗯,传送阵出了些问题。我刚回来。”
病榻上,少年模样的教皇也翘起唇角。
“喜欢这教廷吗?”
“大家都对我很好。”
有夜答道。她坐在床沿,尽力全用好话回答着教皇的问题。
“交到朋友了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