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笨蛋吗!我这里开了灯,你眼睛不要了?!”
有夜畏光,所以病室内一直维持着相对昏暗的光线,沙发这儿的小台灯完全是为了方便访客。
“其实没关系的,这点光我还是能习惯的。”
有夜扒拉开棂星的手掌,又拽着输液架不顾两人阻拦,弯腰再次接上台灯电线,并毫不犹豫地打开。
她闭着眼,一直等眼睛适应了光线,才慢慢睁开,得意地眨了眨。
“看,我说可以的吧。”
然而,她的举动却只换来棂星与星渚的进一步沉默。
兄弟俩的面色均十分精彩,就像是看见自家猫咪忽然做出三菜一汤并直立迎接自己归家般的不可置信。
有夜也僵住了。
半响才鼓起勇气挤到那俩兄弟的中间,踮起脚抬手一人一边,重重掐了掐两人的面颊。
“好啦,你们没在做梦。”
她收回手,有些害羞地垂眼,用满是针眼的手背遮盖口唇,声音轻到不能再轻。
“以前是我不好,总把你们想得太坏……”
但她会慢慢改正的!
有夜断断续续地说完,便闪着双眼抬首,像是期待奖励的孩子。
星渚显然还没从她先前那大段自白里回过神来,仍懵懂地不停眨眼。
棂星倒是很快寻回本来状态,他推了推微微滑落的镜片,伸手笑着揉了揉有夜的发顶。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在有夜看来,那翘起的唇角就好似是无声的肯定。
但她压根没注意到那由于光线不充足而隐在暗处的烟岚双瞳仍是十足的冰冷,缠着酸劲十足的怒意,正于黑暗中静静燃烧。
是因为什么才能令有夜这样改变?
又是谁替有夜终于解开了这多年的心结?
棂星维持着温和得体的微笑,将那些疑问全部咽下。
可他抚摸有夜头顶的手却在照例滑下脸侧时被轻柔的力道捉住。
向来沉默接受的洋娃娃第一次制止了他的抚摸,轻轻捉住他的手,满含期待地发问。
“我的泰迪呢?”
有夜双手捉住棂星的手掌,往前一步重复道。
“今天没给我带泰迪吗?”
“啊!咳咳,怎么会呢,我哥肯定带了啊!但你不松手,他怎么给你拿!”
星渚臭着脸,连忙拨开有夜握住棂星的手,挤开愈发接近的两人,扬着满脸看好戏的笑容,用手肘戳了戳自家大哥。
“是吧,大哥快拿出来呀,你一定,肯定,绝对又买了新的吧?”
他不屑地往旁又挤了几步棂星。
摸什么头?还握什么手?
难道他就一定要手里摸点什么东西才能和人正常交流吗?
“啊…对、是想要泰、泰迪熊吗?”
棂星视线游离地望向角落里的展示柜。
这种被有夜主动讨要玩偶的情况完全不在他的预想之中,竟令他短暂地陷入慌乱。
“对啊,我最喜欢泰迪熊了!你每次来看望我都会带的。”
有夜弯腰左右瞧了瞧,却意外发现棂星两手空空,也没有藏匿任何的袋子,不禁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天没有吗…”
当然没有!
他哥大抵只是替母亲顺路送羹,一会儿估计还得去子公司开会…不然又怎么会一身西装的出现在这儿。
星渚满意地点了点,就等着自己大哥吃瘪,却不料棂星不急不缓地解开外套纽扣,从衬袋内取出一只迷你泰迪,单手递过。
“试做品。怕你不喜欢,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
那只小小的泰迪熊被包裹在深色绒布之中,展开后竟由银月色的绒毛散发出浅淡的柔和光晕。
啧!怕是连傻子都看得出来那只泰迪在仿什么!
这么粗糙的月色,拿出来不嫌丢人吗?
星渚磨着牙,狠狠瞪了眼面色如常的棂星。
“谢谢!”
饶是星渚在一旁已经气得牙痒痒,有夜还是开心接过,真诚道谢。
“不客气。”
这只泰迪本是棂星要带去公司改进色板用的样品,没想到竟派上了这样的用处。
只是…如果有夜想要新的泰迪熊,这傻弟弟怎么都不知道通知他一声?
棂星差点就要抓着星渚去外头再细细重谈一下究竟该如何照看病人,可他却被有夜接下来的话语震在原地。
“就是,棂星哥哥下次来能不能给它们买点衣服呢?”
有夜捏着自己的发尾,小心翼翼地提出要求。
在一片昏暗的病室内,那月光美得像层光纱,柔和盖住一切人造光源,如流水般徐徐流淌,轻柔拂过他因有夜态度改变而不住发涩的心头,又灵活地滑走,再难捕捉。
沈棂星凝神锁着那双荧红的眼,久久没有答话。
可因他迟迟没有回应,有夜似乎有些急了,捏着发尾的手也因紧张而有些微颤。
“如果很麻烦的话,帮我买些布料,我也可以学着自己做的…或者或者,如果可以,放我自己去次玩偶商店也……”
那副局促不安,连连改口降低要求的样子着实可爱得紧,宛若刚刚融入新家庭的幼猫,一边怯生生地鸣叫,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饲主,令棂星很是受用。
“好,下次给你买。对了,我有件很重要的事忘记和秘书确认,借你的沙发坐一会儿。”
棂星笑着应声,随后便面无表情地坐下,掏出手机划过一封又一封邮件,仿佛真忙于工作一般…但他手机屏幕里的内容却是单方面对玩偶师们的报价轰炸。
有夜当然不会拒绝棂星想要小坐一会儿的要求。
她拉着满脸别扭,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的星渚,又饶有兴致地研究起那份“必胜羹”(2)。
星渚大方地将整碗羹汤让出,可有夜只尝了一口,便满脸苦相地推回保温罐,张嘴吐着舌头不住吸气。
“好辣!而且咖喱猪排和银耳完全不搭!”
“这两样东西能搭上才是世界末日吧。”
星渚喃喃道。他斜靠在墙,视死如归地用麻木的味觉一口口吞下比浓缩咖啡都更有效的提神料理。
有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病室的门却被再次打开。
提着一尾满是蕾丝与缎带Lolita裙的高挑女性踩着哒哒作响的高跟,旁若无人地打开衣柜,将手中裙装悬挂进去,又数着步数小心前进,确保自己恰巧停在空荡的病床前。
“你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给你做了好多漂亮衣服,就等你病好了美美穿出这栋楼,惊艳所有人呢!”
“我可以现在就穿给你看?”
有夜疑惑地扯着输液架上前,仔细辨识了好一会儿都很难肯定来人是谁。
“不过得等我输完液,不然换衣服不方便。”
她眨眨眼,抬手将室内光线调高一档。
“是焰厸姐姐?还是焱伊姐姐?”
并非有夜脸盲,而是衣家三个姐姐里面,有一对同卵双胞胎,衣焰厸和衣焱伊。
两人不仅相貌相同,就连嗓音也完全一样,这世上几乎没有人能把她俩准确辨识出来。
“……”
高挑女性僵在病床旁,像是在看什么不可思议景象一般望着有夜。
她其实…只是意思一下,习惯性地要来到病床前唠叨几句,可完全没想到有夜竟然会同意,再说有夜平时不是不和她说话的吗?
是幻觉吧,是幻觉吧?
这么可爱会拖着输液架乖巧向她走来的妹妹一定是幻觉!
“我是焰厸啦!焱伊那小没心肝的才不会想着一直来看你!”
焰厸摸着床沿,谨慎绕到有夜同侧。
她有轻度的夜盲,置身昏暗环境下的感觉就和没戴眼镜的高度近视差不多。
等她绕过去后,有夜又是不解地轻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引得焰厸立刻满眼桃心,作势就要扑抱而去,却被后方的棂星及时拽住后领制止。
墙边还抱着保温罐的星渚也立刻紧张地大步前来,显然和棂星想法一样。
“干嘛!我抱我妹妹,关你们这群外人什么事?”
焰厸张牙舞抓地挣扎,连连放出威胁。
“她现在还在危险期,你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病菌,还是少接触的好。”
不过棂星明显不吃焰厸那套,他微微笑着,冷静地解释了不让她靠近有夜的缘由。
可星渚却因此挑了挑眉,默默带着有夜一同后退一步。
还知道有病菌啊,那前面摸有夜脑袋的又是谁?
焰厸不甘心地垂首,沈家大哥说的好像是有点道理?
她努力思考着该如何用抱抱以外的零接触举动向妹妹示好,却被突兀撞来的柔软冲力弄得向后一步,差点撞上棂星的肩。
“没关系啊,反正我每天都在危险期。”
带着输液架径直抱来的小小一团尽力收紧双臂,用脑袋讨好地在她的胸腹蹭了蹭。
“我很想你,以前是我不好,一直对你视而不见,所以才害得姐姐你变成能和空病床对话的奇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