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柜子里拿了几张干纱布粗鲁的沾着小腹上的那些虽然拆线却还是有些红肿的刀疤上的水,疼的凌犀自己嘶嘶哈哈的直咧嘴。
陈小生说,“你这伤死不了人,但你要不正经养着,也够你受的,这几个月,你就别让他沾水了。”
几个月不沾水?
放屁,几个月不洗澡不如让他死了。
瞅着自己肚皮上的疤,左边鲜红,右边绯红,各一堆,虽然凌乱,却巧妙的避开了以肚脐儿为中心的中轴线。
一瞬间,凌犀突然有那么个想法儿,如果那天冷暖找人补那一刀扎进来,是不是这副画就圆满了?
“操!”
抬起头,凌犀又在镜子里看见那个让他恶心的人。
凌犀,你真j8矫情。
……
凌犀出院那天,皇甫烨中午去接他,拉着陈小生一起,三个人吃了一顿‘洗尘饭’后,哥仨喝的满面通红的说要去凌犀家坐坐。
这个时候凌犀才想起来——
家?
回家?
回哪个家?
他把房子早就过户给了冷暖,老爷子也把大宅子留给了他哥。
他已经没有家了,他根本就无处可去。
最后,在在市里转了3圈之后,凌犀还是让烨子送他回了市郊的别墅,进门儿的那天,他跟自己说,只是暂时借住。
而这一住,就是20多天,至今都没有搬过的意思。
凌犀就这样明目张胆的鸠占雀巢,但麻雀却从来没回来过。
……
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举手无措的时候有事可做。
作为一个企业的主席,凌犀的每一天都很忙,开会,考察,出差,做调研,偶尔在媒体前露露脸,堆砌假笑满面春风。
他的行程表,早在1个月前就已经被排到了6个月以后。
要说凌犀每天都在做什么,就不得不说说这个la集团。
早期的la集团是做塑料加工起家的,20多年前,正值青年热血的凌国仁不顾亲朋劝阻,变卖的祖产又借遍了亲戚好友,带着一笔为数并不多的细化到分毛的钱,一个人背井离乡孤注一掷的立誓要在a市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凭借超出常人的野心和勤劳,在那个反对投机倒把的年代,凌国仁靠偷偷摸摸的走街串巷的收破烂胼手胝足的捞到了第一桶金。还了饥荒,买了房子,接了爸妈,绝对算是乡亲们口中的出人头地了,可这日进十几块八毛儿的收入绝对满足不了凌国仁当时爆棚的野心,但资金有限又苦于在当地扎根未深也委实难有一番大作为。
有幸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天降红雨,月老怜才,机缘巧合下凌国仁认识了本地老资本望族赵家的二小姐赵桂琴,随即对其展开疯狂的攻势,于是乎,郎有目的妾有心,一来二去,两个人很快就私订了终身。婚后不久,凭借凌国仁擅长游说的三寸不烂之舌,很快赵家老爷子就拿出祖产,投资了凌国仁一早就盯准的电视开关,冰箱把手等新型配件加工,成立了‘国仁塑料加工厂’,当时200个员工的厂子在整个a市算是相当具有规模的,而在凌国仁兢兢业业跟工友们奋斗了无数个日日夜夜之后,厂子的营业额竟在两年之内翻了12翻,赵家老爷子乐的合不上嘴,直夸自己找了个乘龙快婿。
然而凌国仁绝对是个野心家,作为当时知名实业家的他也开始广交朋友,听得多了,看的远了,也站的高了,渐渐的,仅仅是做这么一个没有技术核心,靠几种单一模具吃人下眼食的小厂已经满足不了他了,然而资本投入还是苦求无路。
野心一直就这样一直盘踞在他的心尖儿上,但世事讲究因缘际会,峰回路转,就在他的独子凌犀三岁生日的时候,凌国仁跟全家人宣布要正式建厂成立‘la精密仪器加工厂’,当时全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巨额注资来自何处,然而就算好奇的时间都还来不及,就有一件更大的事儿冲刷了一切。
赵桂琴疯了。
当全家人看着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的她死瞪着眼珠子死掐着手脚乱蹬的凌犀大叫‘掐死你!掐死你!掐死你个吃人的魔鬼!’的时候,所有人都懵了。
最终,医院断证她是精神分裂,原本凌国仁执意要把这个有伤害孩子倾向的老婆送到精神病院,但在赵家老爷子的百般歉意软语之后,便不了了之。
独子如惜,为了爱子凌犀,凌国仁又去孤儿院领养了一个男孩给赵桂琴抚养,以防在病发的时候可以替代伤害,然而很邪的是,赵桂琴的暴力精分似乎只是在面对凌犀的时候才有,而面对继子凌奇伟的时候,虽谈不上母爱浇灌,却也是礼待有加。再后来,随着赵桂琴的频繁袭击凌犀,就连赵家人也不拦着赵桂琴开始精神病院和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可即便经过了各种系统的治疗,赵桂琴袭击亲自的行为只是有增无减,直到她坠湖的那一刻,这一切的荒唐才正式终结。
话说回来,再说凌国仁的新厂,当他开始正式把野心转向模具技术更核心的精密仪器加工之后,凭借成熟的模具技术,迅速占领市场,来自五湖四海的订单很快就让凌国仁正式跻身了亿元企业家的俱乐部,此后数年,有了一定资本积累的凌国仁正式成立的la集团,正式开始施展拳脚,把集团的业务拓向多种经营,先后涉猎了创投,矿产新能源,旅游观光,制药等行业,就这么一步一步爬上了省企龙头的第一把交椅。
后来的几年,无论是亚洲金融风暴还是欧洲金融危机,一切都没有撼动过la集团营业额逐年翻番的铁律,如果说经营一个企业是驾驭一艘船的话,凌国仁无疑是一个上好的舵手,他这辈子乘风破浪,四处探险却从不回头看自己堆积的越发满溢的货仓,一刻都不满足的心让他的事业王国越做越大,就在长子凌奇伟留美回来从基层一步步爬到了管理核心层之后,得到帮手的凌国仁更是放心的把国内的企业运转交给他,自己又联合省政府去投资了非洲4国的光缆工程,垄断行业从来就收益可观,so就在年底凌国仁回国之前,美国证监会已经批准‘la国际’正式在纳斯达克挂牌上市。
然而世界上的事就是那么戏剧化,就在盘踞国内商界待腾飞多时的凌国仁正式冲出亚洲之时,他老人家意外的变了河漂儿。
所以,la集团未来的这一切重任,都落在了凌犀的肩膀上,责任究竟有多大,不言而喻。
当然,凌犀就算再有实力和拼劲儿,也绝对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这么一大摊儿摆弄的顺风顺水,有幸的是凌奇伟兴风作浪的和弄了那么一系列的事儿之后,凌犀被逼求得一千里马。
作为一个集团最最重要的ceo,陈欧的加入,无疑让原本野心就如狼似虎的凌犀更是如虎添翼。
要说起当初凌犀请陈欧这尊神入庙的过程,还真有点儿刘备求诸葛亮三顾茅庐的意思。
当初委托猎头公司百般发函,各种email,无一例外,所有的都是石沉大海,这个陈欧根本就是置若罔闻,所以后期凌犀准备自己去会会这个已到知天命岁数儿的半小老头。
凌犀先后三次去上海,前两次的时候这个人的架子居然比他凌犀还大,凌犀几次约他,他连来都不来,当时如果换成别的人,肯定气的拂袖而去了,但凌犀不是一般人,他的韧性和犟劲儿不是一般人有的,于是他第三次去找他,而这一次陈欧竟主动敲了凌犀所在的宾馆的门——
“我从来没见过比我更犟的,小子,我跟你走,但有个前提,我未来的工作的常住地只能在a市。”
留在a市?
凌犀不知道陈欧为什么有种要求,但当时凌犀想这是他的私事,于他无关,欣然答应后,两个人正式签了一份聘用合同。
然而就说事事不要说的太死,后来的凌犀绝对没有想过,这所有的一切竟像是连环炸药般引爆,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被炸的体无完肤的局中人。
凌犀委任陈欧之后,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信任,凌犀把集团执行权全部甩手给他。
陈欧也确实不负所托,上任以后大刀阔斧的实行了几项新政,一时间确实帮凌犀解决了很多头疼的问题。
果断,犀利,正直,忠诚,陈欧有着一切凌犀喜欢的个性,唯独——
他太过执拗,有些事,他凌犀默许的事儿,他希望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但——
“董事长,要么你就裁了我,要么你就别再拦着我裁凌奇伟。”
今儿是陈欧第12次说这个问题,而在凌犀无数次不了了之之后,这个问题正式进展到你死我亡的地步。
“陈叔,你先别激动,坐下来慢慢说,多大点儿事儿啊,给你气这样儿?”凌犀一脸嬉皮笑脸,一句陈叔让陈欧满肚子气立时泄了一半。
对,这就是凌犀,懂得欺负人,也懂得哄人,用人么,小人你得压着,高人你得捧着。
凌犀起身儿走到茶台上冲了一杯茶,端过来放陈欧面前儿的桌上。
“来,陈叔,尝尝,大红袍,6月份的新茶,朋友刚给拿过来的。”拍拍陈欧气的直哆嗦的肩膀,一副孝敬自家长辈人的样子。
见凌犀如此,陈欧彻底没脾气了,他陈欧就是再不识抬举,也不可能伸手再去打现在眼么前儿的笑脸人了。
凌犀这小子,忒有城府,忒贼。
算了,冷静下来,喝茶。
“味儿不错吧,你要爱喝把我那些都拿走,我这年轻的嘴也品不出来你们老头儿那味儿。”第12次消了陈欧的火,凌犀也舒了口气的坐到了自个儿的位子。
但虽然冷静下来,可陈欧并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他‘开荒牛’的外号并非浪得虚名,喝了口茶,苦口婆心的开始说,“董事长,今儿既然你敬我陈欧是你叔,那我就必须得说我作为一个长辈该说的话,凌奇伟这个人现在真的不动不行,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集团,这原因我知道,你也知道,如果不是凌奇伟的兴风作浪,集团在人力上有那么多损失,你也不会找我回来。”
喝了一口茶,陈欧接着说,“是,我知道他是你大哥,无论他做什么,你总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考虑过没有,你这么默许下去,早晚有一天会出事儿,前几天我找会计部吴主任重新核算出来的集团3年以来的帐款,你知道么?那上边单就凌奇伟借考察的名义挪用的款项就高达2000万!”说完陈欧又伸出两个手指比划着,“是2000万,不是20万,不是200万!”
听到这个数儿,凌犀眸色一敛,停止了一直敲击桌子的手指,陈欧继续分析着。
“先不管他个人把这笔钱挪到什么用途,但一个人2000万的差旅费这么大的漏洞,我能查出来,别人一样能,现在我发现我只是裁了他,如果有朝一日,他得罪谁了被捅出来,那就挪用公款罪。”陈欧又正色了几分,字字凿地,“董事长,这是商业罪,到时候就不只是你们哥俩儿的事儿了。”
凌犀半天没吱声,半晌之后——
“陈叔,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送走陈欧之后,凌犀在办公室转着椅子抽着烟想了很久,几经纠结,终于拨了自从他爸没了以后就再没打过的那个电话号码。
“下午3点,市羽毛球场老地方,我等你。”
……
设备老旧,杂草四散,水泥地成蛛网状破裂,墙体斑驳,在这些年各色商业性球场四处林立之后,显然这个全市最老牌的羽毛球场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现在虽然还在营业中,却显然已经是门可罗雀。
小时候,每次赵桂琴犯病到处找凌犀的时候,每次大几岁的凌奇伟总是带着他跑到这儿来,不管几点,不管多晚,后来渐渐的,没事儿的时候他俩也往这儿跑,也不玩儿球,就俩人满操场溜达,说起来特无聊,想起来又特有回忆。
凌犀上小学的时候成绩可没后来这么牛逼,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期末考试,最主科的语文竟活生生就给考了25分,拿着这卷子他哪敢回家,凌国仁管他管的严,不打死他才怪,后来他跟凌奇伟说了,凌奇伟当时也就刚五年级,一向听话的他也没什么主意,他俩就来这儿商量,左思右想的,最后凌奇伟居然带着他自己的全部积蓄1253块5毛去找了凌犀的班主任老师,说什么都要让人收下钱给他弟改考卷儿,最后呢……
最后老师当然是不可能收,就算她手再刺挠,也不可能拿一个小孩这么荒唐的钱,这事儿闹到最后,不但凌犀考25分的事儿暴露了,凌奇伟5年级就会随礼的事儿更是作为好多人嘲笑凌国仁虎父无犬子的谈资,最后的最后呢……
这哥俩儿就被雷霆大怒的凌老爷子罚站了整整一天,最后的最后的最后呢……
罚完站之后,腿儿都软的他俩又跑这儿来溜达了,边打边闹……
想到这些2事儿,凌犀总是忍不住喷出来……
小时候,多傻逼,多真。
而如今站在这里,凌犀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滋味,果然什么都是会变的。
但他也总是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很多人不理解,凌犀这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迁就凌奇伟,但各中一切,凌犀心里是明镜儿般的透亮。
亲情,友情,爱情,在所有人看起来不过都是两个字,而那背后代表了多重的感情,只有亲身经历过的那个人才知道。
凌犀今儿没穿运动装,没带鸭舌帽,也没带球拍,本来,他今天也不是来打球的。
站在球场旁边看台的台阶下,凌犀一手插兜儿,一手拿着烟卷儿,鞋底儿一下一下的剐蹭着台阶,直到看见越来越近的影子。
“凌董事长,你能在百忙之中约见我,我还真是荣幸。”一身白的凌奇伟走过来坐到面对凌犀的台阶上,满是讥诮。
凌犀低着头,也没说话,使劲儿抽了一口,在扁嘴儿吐出一口长烟儿之后,抬头看着他,眸色深沉。
“你非得这样么?哥。”
“哥?我哪配让你叫我哥。”凌奇伟脸上的所有表情退去,只剩下自嘲,“别浪费你时间了,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你觉得在你做了这些事儿之后,我想说什么,我应该说什么?我还能说什么?”凌犀瞅着他,目光很深,看的凌奇伟不自在的撇过了头,“这里就咱俩,你用不着这么拐着弯儿唠嗑。”
凌犀也不说话,就一味的抽烟。
“怎么?终于扛不住陈欧的劝了?要炒了我?要炒我直接说,你现在是我哥,什么都你说的算。”
“操!”
凌犀被他这死出气的,又掏出来一根儿烟,点上抽着。
他最近的烟,一天3包,越来越勤,陈小生说了:古龙就是你的前浪,人家是喝酒喝死,早晚你得抽烟抽死。
凌犀俩手指头夹着冒火星的烟儿指着凌奇伟“你知道么?我每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忍你。”
妈的,他要炸了。
“谁让你忍了?你可以不……”
嘭——
凌奇伟话都没说完就让凌犀一拳搂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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