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而来是一声巨响,录音戛然而止。
一切归于寂静,寂静到一丝声响都没有。唐亦天独自一人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犹如坠入万丈的冰渊,全身都僵硬麻木了,一点温暖都感觉不到,只有冷,彻骨透心的冷。
他记得当初的交通事故认定报告上写着,事故的原因是因为唐凯突然在高速路段猛踩油门加速,与前方正常行驶的挂车追尾相撞,因为速度过快,车身全部卷入挂车底盘,车毁人亡。
随后这场意外事故就变成了唐凯畏罪自杀,唐氏陷入诈骗丑闻。唐亦天二十岁那年的这场噩梦,直到今时今日都叫他无法忘怀。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深入接触过唐氏的生意,他甚至说不出一丁点反驳的话语来为父亲争辩,他只能被动地等待着那些“真相”、“骗局”、“豆腐渣工程”一一曝光。
当年韩复周虽然伸出援手,但毕竟铁证如山,唐家终究是落败了。
唐亦天从不知道,父亲生前最后一通电话竟是与韩复周的通话,他更不会知道,在父亲出事之时,韩复周竟然早已预言!
一瞬间冲击过后,唐亦天强行命令自己冷静了下来。首先是这段录音的真假,其次是这张储存卡的来源,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要冲动下结论。
政坛向来波诡云谲,为了仕途打击对手本就无所不用其极。想要在韩复周的手机上做手脚本就是一件难事,既然做成了这样的难事,又得到了这样的录音,却把东西送来给他,还是时隔六年之久。
一切都太过离奇,当他开始思考这些理智的问题时,情感上他已经偏向了韩家——也许,这真的、真的就是一个无聊至极的恶作剧。
可若是其他的事,唐亦天一定不作他想,可事情偏偏与自己父亲的死有关,还有唐氏当年一瞬间的崩塌密切相关。这些年对韩家的深信不疑也不能打消他心中的疑虑。
唐亦天决定,这就是一个恶作剧,他也要得到否定的答案来肯定。
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父亲在生前和他说过——韩复周的秘书林书文。
韩复周初来J市时,政府选派了林书文做他的秘书,林书文是刚在政府工作不足一年的新人。极少有人知道,他是由唐家资助多年的一名特困生。
唐凯当年只是担心这位远调而来副市长会不会在地产方面有什么新动作,为了唐氏的生意考虑,唐凯约见了林书文让他多多留心。不过后来韩家和唐家关系密切,当初的“眼线”也就不再有任何作用了。
一晃多年,唐亦天意识到,他需要再见一次林书文。
旅行结束,韩念还没从时差中倒过来,一直从白天睡到了傍晚。
陈婆做了一桌她喜欢吃的菜,一解她在国外对水煮系列的相思之苦。唐亦天进家门的时候,他的小妻子正系了一条围裙在厨房帮忙。
见他回来,她立刻端出自己的成果炫耀,“你看!从今天起我要跟着陈婆学做菜!”
一碗飘着红油的口水鸡,又麻又辣的味道窜进他的鼻腔,唐亦天打了个喷嚏,尔后笑了起来,“是吗?”
“是啊。”韩念把菜端上桌子,“我打算辞职了。”
“恩?”唐亦天脱下外衣,稍稍解开领带,“怎么突然想辞职了?”
韩念解下围裙,挽上他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姑妈今天来的。”
“哦?”唐亦天拉她在客厅坐下,“有事吗?”
韩念的脸红得像只圆鼓鼓的小柿子,“她给我送了个调理身体的方子……说让我好好在家调养,快点、快点生小宝宝。”
唐亦天笑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玩几年么,还说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子呢!”
“我以前是那么想……”韩念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我爸也说早生宝宝好,我自己想了想,提前注意身体也没什么不好的……”四年前范心竹的去世给韩念很大的打击,因为过度的悲伤,她出现了神经衰弱的症状,时常失眠,肠胃也有了些小毛病,所以她才会想到辞职调养身体。
“那也行。”他揉揉她的小脑瓜,“但你也别在家憋着,那样反而对身体不好。之前报社写稿子太累,那你去杂志试试呢,一个月一期的专栏,也算有个事做。”
韩念嘿嘿笑了起来,搂着他的脖子坐到他怀里,“你怎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我刚问了林蓁,她哥哥给我介绍了一家设计杂志,写一个关于生活中的DIY专栏。以后呢,我就没事出门找找灵感,练练瑜伽,喝喝茶。”
唐亦天看了她一眼,“那你这是提前过上猪一样的生活了……”
韩念哼地瞪了他一眼,唐亦天浅浅笑着。
唐亦天见到林书文是在一周以后,林书文随同韩复周北上了一趟,刚回来不久。
此时的林书文跟随韩复周已经近十年了,算是他的左膀右臂,甚至是心腹。
“早年的事,韩部长没那么信任我,我知道的不多。”林书文坦言,“现在的我知道的多一些,不过这个世道本就没有绝对的干净……”
唐亦天点头,“这个我懂,所以我不关心他是黑还是白,我只关心一点,他和我父亲的死有没有关系。”
“行,给我一段时间。”虽然林书文一直跟着韩复周,但若非必要,他不会刻意去调查自己领导的。
“还有,我想知道如果有关系……”唐亦天补充了一句,“韩念知情与否。”
林书文笑起来,唐亦天自己也觉得有些荒唐,摆了摆手,“算了,这个不用。”
辞职后的日子很惬意,加上吃了补药后她睡眠开始好转,像是要把以前拉下的那些觉都补上,嗜睡极了。
每天睡到中午,然后约闺蜜吃饭逛街,然后去Paradise。还真有几分被唐亦天说中了的感觉。
新婚蜜月期的爱人们总是腻在一起多久都不够。周末的上午,韩念汗津津地撑起身子问他,“唔,我肚子怎么还是没反应啊?”
唐亦天抱着黏糊糊的小香菇,她就这么想怀孕?他可没那么想呢,他才把她吃进嘴多久,要是这么快就怀孕他岂不是又要憋一年?“那一定是次数不够,要不再来一次?”
小香菇立刻跳出被子,她几乎一夜都没睡好,一早又被他弄醒,再来一起,她今天就下不了床了!“不行!一会还要回我家呢!”
“哦。”唐亦天乖乖起床,折腾了一夜,他的头发都被汗水浸湿了,乱糟糟的一团,哪里还有衣冠楚楚时英俊潇洒的模样。韩念顺手又给他抓了几下,做出个标准的“鸡窝头”。
J市的第一名媛韩小姐和盛世集团的首席执行董事唐先生,也不过是这世上一对沉溺爱河的普通男女罢了。
韩复周为人低调,这么多年一直还住在当年北京路的老式干部小楼里。不过再内敛如今也身居高位,不可能像以前那般清贫。
唐亦天知道,岳父只有两大爱好,一是茶,二是石。
喜欢喝茶就喜欢泡茶,小壶煮水,水沸后洗茶暖杯,第二泡后倒入杯中。“我是习惯了喝铁观音,方才想找银针来泡,却也没找到。”韩复周笑着对女婿说。
“这样醇香的大红袍,银针也敌不过啊。”唐亦天笑着双手接过小小的白瓷杯盏。“对了,上个月荣轩有一场拍卖会,您正好不在,我就给您拍了块石头。”
锦盒打开,是一块半尺见方的鸡血石,血色鲜红,血量充足,血形似浮云一般,单是品质就是上上的珍品,更何况这样大的尺寸也相当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