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阴雨瓢泼。
清晨时分,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余兮兮便被淅淅沥沥的雨水声吵醒。从阳台往下看,雨点子豆大,整个世界像泡在了雨水里,沉沉闷闷,缺了那么点儿生机。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伞,洗漱完后出门上班。走楼梯时屏息凝神,脚步子压轻,轻手轻脚,就像只生怕把睡狮吵醒的小兔子。
突的,二楼左侧的房门打开。
一束视线沉沉扫过来,漫不经心,又冷静内敛。
余兮兮动作顿住,整个身子都僵了僵。
秦峥单手系袖扣,盯着她,嘴角一抹寡淡弧度,挑了下眉,“这么早?”
那俏生生的女人呃了声,应得很敷衍:“……下雨,我怕迟到。”
他淡淡的:“要不我送你?”
她还是没转头看他,只举起胳膊摆了摆,拒绝道:“不用不用,地铁不堵车,挺方便的。”说完,踩着双小高跟儿直接跑起来,眨眼没了踪影。
他抬眸,视野中,阴沉雨幕漫无边际,突然多出一朵小花伞。姑娘大半身子都被遮住,唯有一双小腿肚暴露在外,雪白纤细,膝盖处的雪纺裙摆飘来荡去,妖娆又柔弱。
不多时,身形远去,化成一个小点儿。
秦峥摸了摸唇,视线收回来,余光却瞥见楼梯上落着一张纸碎片,像是那女人掉的。他不紧不慢上前几步,站定,垂眸细看。
纸上娟娟秀秀一行小字,字体偏圆,看上去有点儿呆。写着:邱福生,139229XXXX8;号码后头跟个小括弧:(换门锁的师傅,老字号。)
“……”
秦峥眯眼,有点儿好笑。
这女人,防他当防贼呢。
*
自秦少校回云城,转眼已过去数日。
这些天,通知秦峥回部队的消息迟迟没出,他也难得闲得住。常年铁血沙场的人,每天都去军区司令部坐班,搞搞政治,打打笔仗,全当放长假。
午后两点左右,雨水连绵仍未停歇。政治处的一个同志敲响秦峥的办公室门,敬礼打报告,“秦首长,政委请您过去一趟。”
秦峥冷淡点了下头,“知道了。”
三分钟后,政委办公室门前。
“报告。”
一道低沉冷漠的嗓音从门外传入。正签公文的陈政委从办公桌后边儿抬起头来,眼神移过去,微皱眉,脸色不善:“进来。”
秦峥走进去,站定,神色冷漠气定神闲。
陈政委的视线上下审度他,开口时语气严厉,“我听说,韩家那公子哥儿的胳膊被人卸了,在东升街,就前些天的事儿。谁干的?”
秦峥眉毛都没动一下:“我。”
“你好意思!”
一个字掀起千层浪。陈政委把整个办公桌拍得梆梆作响,吹胡子瞪眼:“一个解放军陆军少校,在云城的闹市区打人,干的什么事儿?你像个军人么?你和街上那些二流子有什么区别!”一通大骂之后缓了缓,沉声,“中国人民解放军纪律条令的十项要求,马上给我背。”
那人静片刻,面无表情:“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二,严守岗位,履行职责。三,爱护装备和公共财物。四,保守国家和军事机密。五,廉洁奉公,不谋私利。六,尊干爱兵,维护内部团结。七,拥政爱民,维护群众利益……”
“行了!”陈正发厉声打断,喝道:“军人要爱民,要维护群众利益,你呢?仗着一身本事横行霸道欺负弱小,简直给你们老虎团长脸!”
秦峥没吭声,只皱了下眉,目光冷淡中透出丝不耐烦。
陈正发斥:“说话!哑巴了!”
“个人行为。”
“放屁!个人行为就没错了?”陈正发怒极,抬手指了指他,话到嘴边又顿住,沉沉呼出一口气,“和你们那大队长一个德行,又臭又硬。”
门外,抱文件的女军官踟蹰半天,终于忍无可忍地走进去,蹙眉道:“政委,那个韩是非平时是个什么作风您也知道,他要不找事儿,秦少校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对他动手?”
陈正发面露不悦:“没叫你,进来干什么?出去。”
陈梳唇紧抿,站着没动。
陈政委一向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只好叹了口气,又看向秦峥,道:“今年的提干培训,你们兰城军区的特种大队只推了你一个。臭小子,别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搭上自个儿前途,否则可对不起秦老司令员。”稍顿,想了想,然后不耐一摆手,“念你是初犯,回去写份检讨书,认个错,这事儿姑且就算了。”
秦峥回了三个字:“我没错。”
陈政委蓦的一愣,惊愕,“你说什么?”
他神色平静,眼底黑而冷,淡淡重复一遍:“我没错。”
“……”陈正发气结,旋即雷霆震怒,抬手指训练场,“好,你倔你犟你没错是吧?给老子去外面跑到天黑,没累死就不许停!”
陈梳急了:“爸爸!”
“你闭嘴!”
“外面下那么大雨……”女军官一张俏脸上神情焦灼,上前几步,右手轻轻扯了扯秦峥袖口,柔声劝:“峥哥,算了,就低头认个错吧。”
秦峥看她一眼,目光冷淡,没说话,不动声色把手抽回来。然后转身,随手摘下军帽扔一边儿,冷着脸,大步走出办公室。
军靴落地的声音远去,消失。